夏东屹说有话要跟我们讲的时候,我听见我的心脏很用力地跳了跳,有种“终于等到这天”的感觉。
终于等到这天了。
我混混沌沌走到小海身边,把她手里的斧头夺下扔到一边去。黎绪也把夏小雨手里的枪接了。四个人这才安安静静走到客厅里坐下。我和小海还有黎绪三个坐在中间的长沙发上,夏东屹父女坐在两边的单人沙发上,气氛像是开谁的追悼会,沉重得喘不过气。
夏东屹首先跟小海道歉:“你父亲的事,对不起。”
然后跟我道歉:“你的事,我也对不起。”
接着跟黎绪道歉:“你和你母亲的事,也对不起。”
黎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掏出烟来点上,吸一口,极尖刻地冷笑:“听你这意思,天底下没有你对得起的人了。”
夏东屹说:“是,我对不起全天下人。”
这么一来,黎绪倒是没话好说了,把腿盘进沙发,吐着烟圈打量夏东屹几分钟又扭过脸打量夏小雨。
夏小雨的表情很乱,既有一种和黎绪久别重逢的亲切,又有一种因复杂关系造成的尴尬和局促,所以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就那么乱着。我想起她篡改黎绪笔记时在字里行间留下的那些笑脸符号,心想她其实是个天真的小姑娘,只是因为卷进这潭浑水里,才弄成这样。
夏东屹抬起手腕看手表,说:“还有点时间,我把整件事大概的情况讲给你们听,就是真要杀我,也得把话听完。几个知情的人,死的死,囚的囚,就剩我还能跟你们说几句。”
这也正好是我们的意思。
然后他就开始说了。
夏东屹说的“大概”,从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说起,久到连他,连苏墨森,连修常安甚至连再往上数一辈的修弋和齐经天等人都不知道究竟是哪年哪月开始的事,但核心和源头真的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金诀王。
很多人都说金诀王是秦始皇长子扶苏的儿子,也有人说是扶苏本人,反正就是秦始皇的血脉,而且似乎有很多史料残章可以佐证,但夏东屹不这么认为,他为此还做过一系列调查。
因为那个“双蟒缠杖”的纹章是金诀王墓的图腾,从意义上分析,中间的权杖象征的是金诀王王权,两条魑蟒分别代表殷家和齐家,殷家掌握财力,齐家手握兵权,以这两样为中心维持整个金诀氏族的大计能够一代代延续,掌握兵权的齐家据说是金诀王的血脉,他们是长生殿里真正的权力执行者,所有力量都归他们调派遣用。
图腾的意义,就是这两大家族世世代代誓死效忠权杖所代表的金诀权位,不得有叛逆之心。
其余诸家,例如修氏一族和陈氏一族等等,都是在殷家和齐家合力掌控下为金诀王复活大计服务的,包括他们夏家一族,还有以郑胤如为代表的郑氏一门。
但是在中原文化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以权杖代表王权的情况,所以夏东屹认为金诀王并不是扶苏或者他的儿子,但他也说不准,因为还有人提出那个图腾中的权杖并不是重点,重点在权杖上的眼睛,认为那是“扶苏之眼”,总之各家有各家说法,历来纷争不断。
夏东屹说,最早的古籍资料来自马家窖出土的公元前两千多年前的陶器,他们的考古专家在一只彩陶几何网格纹壶上发现了与修氏一脉相承的机关密码模式,但最终没有找到那个机关的位置。
也就是说,整个故事很可能从公元前几千年就开始了,有人以一个严格、完整的体制掌控各方面资源探索人类长生不死、死而复活、超级能量和灵魂转移等等方面的课题,代代相传,从未停止。但是因为朝代更替、战争、自然灾难和族群覆灭等各种不可控因素,中间出现过其中几次断层。
有一次断层应该就出现在战国前,后来这些人被偏安南方一个小国的王重新组织和整理起来继续研究,再后来被秦始皇的长子扶苏收纳并重新建立起了分类和严格的等级制度,“蟹钳”管理模式应该就是那时确立的,后来几千年的动荡里又出现过两次断层,因为有“蟹钳”制式,把失散的研究人员重新组织起来相对容易的多。
最近一次断层在1937年,眼下正是整个机构进行重组的时候,他们为此倾尽全力,不惜代价。
夏东屹嘴里的“他们”指的是研究中心,研究中心表面的、对外的目的是研究“潘多拉官能异变综合症”,实际上内在的、真正的目的是在重组1937年大屠杀后失散的各方面研究力量,并且收纳新的力量以填补大屠杀造成的缺失,比如代文静列出那份名单上那些疯狂科学家。
这点和我的推理一致,我听着,莫名有点佩服自己的想象力,居然真能推断出阴谋的轮廓。
夏东屹说,他们的祖宗有严格律例,以人体为实验,不准伤害无辜性命,只能去外面社会上寻找那些本身就患死疾,或者重伤将要不治,或者穷困得要死愿意把自己卖掉的人,这是铁律,多少代都没人敢破,但到郑胤如——也就是苏墨森手里,就不对劲了。
从长生殿中珍藏的古文献资料中分析,郑氏一门不是从祖宗手里传下的,而是后来吸收的。长生殿历来有从基层挑选能力特别强的人升到高层的传统,这也就是祸端之始。
苏墨森一担重任,就显出了他的疯狂。
他精力旺盛,太激进而且无视长生殿的祖制规矩,实验体不够用时,他会组织心腹人员到外面掳劫寻常百姓,不惜杀人放火,丧尽天良。起先做得隐蔽,其他人虽然有所怀疑但也没有直接证据,所以拿他没办法。他大概以为不作声就是默许,胆子越来越大,举动越来越张扬,到了彻底公开的程度。
苏墨森闹过了头,齐家和殷家便开会要将他踢出局,但他早有准备,暗中勾结当时掌握兵权的齐经天的二儿子齐商武闹兵变,囚禁齐经天,暗杀原本继权的长子,一场动乱,血洗长生殿。
自那以后,苏墨森和齐商武联手掌握兵权,从此规矩大破,老祖宗的律例全都丢弃,因为各方面的冲突,时不时发生动荡,苏墨森每次都血腥镇压,闹得没人敢再和他作对,哪怕再不同意他的做法,也都只能隐忍不发。
机构自那以后渐渐分成两派,一派持苏墨森的信念,认为实验至上,其它什么都不重要,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全败坏;另一派还是老传统老思想,在尽可能的程度上讲人性,讲天道昭彰。
基本上也就是传统派和激进派。
传统这派的人为了保全性命和实力,不与激进那派斗争,默默承受压力,暗中寻找恢复原先局面的机会。
在这两派中间还有一些人比较摇摆,既希望能温和地进行研究,又希望实验能够快一点取得突破性进展。
修常安就是这类人的典型。
听到这里,小海额头上暴出了青筋。
但夏东屹不在乎小海的反应,他根本不把在场任何人的情绪放在眼里,甚至包括他的女儿。这个男人的情况完全不是用“面无表情”这样的词就可以形容得尽,他仿佛是架冰冷精准的机器,没有任何人性的东西,我无法想象到底要堪破多少丈红尘才能像他这样不落尘世痕迹。
自古以来,殷家和齐家两大家族都严格以“蟹钳机制”将血脉力量分成两步分,一部分负责金诀王墓里长生殿整个“娏”机构的正常运行,另一部分在外面的人世间钻营扎根基,殷家负责敛聚钱财,齐家负责钻营政治,内外两部分力量互为辅助,尽量保持整个机构屹立不倒。
期间虽然因为改朝换代、战争、天灾人祸等各种情况发生过挫折,但机构大体一直保持着根基不动,直到苏墨森和齐商武在长生殿闹兵变,在长生殿外的殷家人大怒,拒绝再为他们服务,斩断了与长生殿的一切关系。而齐家分散在外那部分族人不知道什么情况,最后居然接受了兵变的结果,改为服从从齐商武和苏墨森的领导,继续经营。
机构的体系自此破裂,人心涣散。
那种能让人长生不死的药的确如传说中所讲,是用两套共六只地母宝鼎盛装的,每三只为一套,必须三只合聚才能打开机关。两套宝鼎也如传说所言,因战争原因失散流落,一套在中国,一套去了日本。
但宝鼎中的东西并不是长生不死药成品,而只是能延长人类寿命的源剂,需要经过非常复杂的处理和分解才能真正用于人体从而起到长生不死的效果,日本的藤原家族有一套宝鼎但没技术,而“娏”机构拥有技术,却一直没有找齐另外三只宝鼎。所以中日两方进行了合作。
这就是日本人在整个故事里扮演的角色,他们有源剂,没有技术,因此以合作者的身份,参与了长生殿的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