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黎绪地牢的另外一个出入口在哪,说我到那附近去等着,万一需要搭把手,好歹能帮上点忙。
她想了想,坚决摇头:“不行,告诉你你肯定又得钻回去送死,你搞搞清楚啊苏妮,我他妈辛辛苦苦把你从里面弄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回去送死的!”
我简直求她了,说:“黎绪,换个位置想想,这会在里面的人是你,你会不会希望我和小海呆在这里看星星看月亮聊人生聊理想不去救你?”
她说:“不,我肯定不会希望你们两个傻逼呆在这里看星星看月亮聊人生聊理想,我只会希望你们快点走,走得越快越好。”
我被噎住,说不出话,对,换我我也跟她一样想,可真的太难了,万一他们两个死在里头,我以后的日子真没法过了。
正纠结不堪,猛听后面那几幢废弃厂房里传出细微动静,黎绪没听见,还在劝,叫我稍安勿燥。我嘘她一声,她立刻闭上嘴侧过脸竖起耳朵仔细听,真的有动静。
有人正在厂房里走动,很重很重的脚步声。
黎绪也听见那边的脚步声了,迅速进入状态,原本渐渐在失去光泽的眼睛刷地像猫样放光。她拔出匕首递过来给我,很用力地朝我点头。我也点头,飞快接过匕首,猫腰往声音传出的地方去,冲到离厂房还有十几米的地方立住不动,静静等着。
很快,有人从里面出来了,明亮月光下一个粗大的背影,肩上还扛着什么东西。
我仔细看那身影和步态,长长吁出口气,是小海,于是大喊一声收起匕首迎过去。
扑面一阵混合着腐尸味、石灰水味和血腥味的刺鼻气味,她从这条道出来也没能逃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见地牢里污秽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走近了,我先去看她肩膀上扛着的那个人,不是老懒,便又松下口气。
这时候除了她和老懒,别的人我都不关心,所以也没继续看了,懒得管她扛的到底是谁,只着急地问小海有没有受伤,她摇头,问我车在哪。我往前面指了指,问她老懒在哪。
她没回答,大踏步往车子的方向走去。我追在她身后,把车门打开,凑着灯光才看清楚被她用粗绳子捆得结结实实扛在肩膀上的人原来是苏墨森,下意识就劈过去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感觉不好,追着问她老懒怎么样了。
小海还是不响,直直走到车子后面,我颠着脚跟紧,打开后备箱的门,她把苏墨森扔进去,朝他脸上狠狠吐了口血沫,呸!然后砰一声关上,才终于转身回答我:“老懒跟那些黑衣人在一起,事情闹狠了,他们死了一个伤了一个,对付不了里面的情况,正商量着找机关做局部破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说那跟老懒有什么关系。
她没回答,问我黎绪在哪。我朝黎绪所在的方向指指。黎绪听见这边我们的对话,抬起左手一下一下挥,满腔高兴:“嗨,嗨嗨,嗨嗨嗨嗨,我最最亲爱的胖子!”
小海不搭腔,闷声走过去,一个公主抱将黎绪抱过来小心放进车里,然后才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老懒有图纸,好像还懂一点机关,那几个黑衣人需要他帮忙,老懒就跟他们在一块了。”
我听得莫名其妙,问她什么图纸。
我正问图纸的事,身后不远的地方突然有汽车发动声,荒野地里挺吓人,我赶紧回转身去看,看不见,应该是停在厂房那边的车子。
小海说:“他们出来了,不用管了,我们走。”
我不懂她这话是什么逻辑,什么叫不用管,我们走,简直莫名其妙。我把车钥匙扔给她,要走你们走,我不走。说着,拔腿往后面车子发动的方向跑,去找老懒。
我原本想从厂房的右边绕过去,结果听动静车子往另外一边开了,只好又跳着转个方向继续狂奔,跟疯了一样。
车子从那边转角开过来,后座车窗开着,老懒正趴着窗户喊我:“妮儿!妮儿我在这!妮儿!”
我追着扑过去把手伸进窗户抱他,喉咙哽得说不出话。他很急,亲吻我的额头我的脸,问我有没有受伤。我说没有,没受伤,一点伤都没受。他不放心,问真的吗,确定吗?我嗯嗯嗯嗯点头,说黎绪伤得很重,我马上得送她去医院。他说嗯,你们去医院,我回头就来找你。
听他的意思好像事情还没完,还要再涉险,我就尖叫起来:“不行,你跟我们一起走!”
他用力抱抱我,郑重其事摇头:“不行,下面很危险,我得帮他们一起找准机关,把这里整个毁掉,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这事情太大了,比陈家坞那个墓葬还严重许多。”
前座司机按了下喇叭。老懒会意,更用力抱抱我,说:“别急,别担心,我办完事就回来找你。”
看样子是真的没办法,不放手不行。我擦掉眼泪,狠狠狠狠吻他一下,脸色沉静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点点头。然后走到驾驶座外面,砰砰砰敲窗,司机终于把窗户摇下来,冷冰冰地侧过脸来看我,我认出就是刚才在那边出口处帮我们掀开石板那个黑衣人。
他们是殷家的人,他们拿我的性命当诱饵,差点把老懒他们都搭进去,所以刚才伸出援助之手是理所当然的,不必感念。所有传说故事里都记载江南殷家是行动在阴阳两界的人,冷心冷肺冷血,没有人性,哪怕行善,也不为积德,只为取阴人财,不得不行世间善。
我死死盯着眼前这男人,一字一顿掷地生坑跟他说:“记着,完事之后不把人送回来,我会找殷向北要人,我能把你们殷家闹翻天,我说得出做得到,别以为还能像以前那样把我耍着玩。”
我的情绪很稳,但决心很大,血液里有种骇人的暴烈,分分钟把这世界毁掉的节奏。
驾驶室里的黑衣人看我三秒钟,摇上车窗,把车开走了。
老懒朝我招手:“回去,妮儿,快点回去,这里不能呆了,快回去!”
我听他的话,转身跑回去跟黎绪她们汇合,把小海从驾驶室推到副驾上,跳上去打着车子嗷地叫了一声然后一脚油门就飚了出去,把车开得跟匹脱僵的疯马一般。
黎绪抱着椅子后背骂,赶着去投胎啊你。我说听老懒的口气不太对,这地方好像要危险,再不赶紧离开大概真要去投胎了。黎绪问我里面到底什么情况,我说我哪知道,我不是跟你一块出来的吗。于是黎绪拍小海的肩膀问她里面到底什么情况。
小海面无表情盯着前面说:“里面有怪物,就是之前在化工厂老宿舍望远镜里看到过的那种,吃人,有两只,也许不止。”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就是那种因为基因变异导致退化成了远古神兽“九齿”的人,黎绪的外公外婆舅舅舅母还有外甥都是被那种东西咬死的。
小海说:“那两只怪物听苏墨森的指挥,应该是被驯化的。”
我心里一惊,想到三十年前发生在江城的事,苏墨森带着我在黎淑贞家对面的二楼赁下间房子,他总站在窗边窥望对面的生活,之后不多久,便发生了怪物袭击的事。
如果说怪物是被苏墨森驯化的,也就意味着,黎绪外婆一家五口人,应该是被苏墨森杀死的!
我抬起眼睛看后视镜,黎绪的脸歪在一边,乱发披散,仿佛睡着了,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我怕她伤得太重睡着睡着睡死过去,慌慌张张喊她,叫她不要睡。
她缓缓动了两下,半睁开眼睛,用一种怪怪的腔调说:“两只怪物要是从地牢里逃出来,那就滑稽了,明天全世界媒体的头版头条都要变成灾难片加科幻片加生化片加恐怖片了。”
我听出他咬牙切齿。
我猜她也想到自己的家人原来死于苏墨森之手这件事了。
再回想前面夏小雨在电话里讲的那些话,说夏东屹杀修常安完全是出于迫不得己,要怪就怪苏墨森。
这下真好,小海的杀父之仇,加黎绪的血海深仇,所以今天无论我能不能下得去手杀苏墨森,他都死定了。
他都必须死。
车子颠过荒野,终于开上柏油马路,两边的街灯很温暖,给我一种真的回到人间的欣慰。
我往骨伤科医院开,速度几乎是飞。
黎绪突然问我打算拿苏墨森怎么办。
我没回答,因为没想好,也许我会把他杀了,也许吊起来慢慢折磨慢慢拷问整个真相和全部的细节。现在唯一能肯定的,就是绝对不会放他走,绝对绝对不可能。
黎绪盯着后视镜:“你得记着,他是老狐狸,你玩不过他。”
我说我知道。
她说:“如果你下不了手,等会我下手。不能让他有任何逃脱的机会,否则后患无穷。”
我说我知道。
然后我做了个决定,这事情务必要她一起参与,她必须在场,她有权审判苏墨森的罪行。
小海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