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黎绪互扶互助艰难地走在尸堆与尸堆之间狭窄的通道里,努力不踩到那些破碎的残肢遗骸和污秽。
我们在越来越暗的照明弹光线里一步一步往前走,走一步,光线暗掉点,再走一步,再暗掉点,这画面,简直像部悲惨极了的电影放到了结局处,两个主角生死未卜。
黎绪的体力已经差不多到了极限的地步,说话打颤,时不时停顿,她说这个破地方,但愿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我问她是什么时候怎么发现这里的。
她说:“戴明明你还记得的吧?元宵节那天晚上追杀我的那个。她追杀我很久了,有阵子追得太狠,把我惹火了,就搞了几次反跟踪,想把她除掉拉倒,结果就发现了这个地方。戴明明有两次深更半夜鬼鬼祟祟从我们现在要去的那个入口钻进来,不知道搞些什么明堂。她就趁她不注意的时候进来探了两遭,迷了好几次路,有两次差点被里面几个男人打死,好在都脱险出去了,刚才沿路来的那些记号,就是前面几次进来留下的。”
原来是这么发现的。
她接着说:“我分析吧,戴明明要么就是跟苏墨森暗中一直有来往,要么是她找到了苏墨森的这个藏身地,在偷偷调查或者追踪,谁知道呢,她死了,没地方问去了。当然,她就是活着,我也没法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来。”
说到这里,她有气无力苦笑了一下,估计是回忆起当初杀死戴明明时候的场景了,有点难受。
我问她这么大件事,怎么不跟我们讲。
她说:“太危险了,而且不知道具体到底是怎么个状况,就想等弄清楚了再告诉你们,做好万全的准备再一起进来探个究竟,谁知还没等我弄清楚你就先进来了,真他妈操蛋。”
说着话,已经走到了头,前面墙上有个洞,比刚才那个稍大些,里面的空气更加污浊,而且洞壁上粘着各种奇怪的东西,不用多看就能明白,一定是当里面的尸体堆积得太多时,势必要转移一部分出去,这条通道就是用来做这个的,所以再爬进去可能还会遇到一个新的积尸坑。
天晓得苏墨森他们一伙人在这里作了多少孽。
心里很不情愿,但是不爬不行,出口就在这条通道里。
黎绪喘两口气,掏出最后一个照明弹拿在手里掂了掂说:“不能往洞里扔,里面通风不行,空气又不好,再加上这个,会窒息。”
她说着,拉亮照明弹,稍微用力往前扔去,落在一堆白骨上,稀里哗啦响成一片,强光亮起,我们最后再看了一眼这个美丽新时代里的万人坑,我猜肯定连苏墨森都不知道这里到底多少具尸体。
这个世界每天每刻都有人在失踪,几年几十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每次到公安局的人口失踪库里比对DNA或者指纹或者找别的什么资料时都会想,他们去哪了呢,他们到底能去哪呢,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一点道理都不讲呢。
原来真的是可以不讲道理的。
黎绪喊了我一声,我扭头去看她,她正摇晃着身体往旁边倒,我尖叫着伸手扶住,好在她的意识还没涣散,还能骂脏话:“操,别瞎叫,谁知道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正说着,我猛觉后面有动静,循身找去,只见一堆高高堆起的白骨上面蹲着个什么东西,像猴子,又不像,四肢着地,瘦骨嶙峋,两只眼睛里有火光,阴森森地往我们这边看。
那也是个人。
是个变异了的人,明显有攻击性。
这下惨了,谁能想到临到出口了,还会碰上这么一出!
我挡在前面,目露凶光和那只东西对峙,轻声叫黎绪赶紧钻进洞里去,黎绪这会筋疲力尽根本没精神跟我犟,很听话地钻进洞里,匍匐着往前爬去,从洞里扔出一句:“能不打千万别打,留点力气逃命要紧。”
我想骂黎绪一句,废话,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谁高兴打。但没来得及开口,前面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就动了,直冲我而来。
我身上的麻醉还没散完,力气仅够能站稳稍微走几步的,哪里会是对手,大概只有逃的份。我当时脑子里面闪过的念头就是逃进洞里去,这样就算我死,尸体也能把这鬼东西和黎绪隔开,给她争取逃出升天的希望,只可惜害他们白跑这一趟,白受这许多苦。
前面那东西龇着牙发出一声呼啸,眼冒绿光,噌噌噌跳着直面扑来,我正要往洞里退,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从上面飞下来一把匕首,精准无比地插在那正要攻击我的东西脖子里,他怪叫一声滚倒在地,四肢扑腾几下便没了气,直挺挺死在那里。
我像是做了场梦,恍惚抬头往匕首飞出的方向看,就看见一个全身黑衣的人右手拽绳两脚蹬墙横挂在离地面两米多高的地方,像个蜘蛛侠,无声无息,完全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真的跟做梦一样。
这时黎绪在洞里喊我,问我情况怎么样。我赶紧回头答应一声说没事,然后再扭脸往回看时,已经没人了,那个凭空出现的黑衣人不见了,就好像凭空消失似的,看得我目瞪口呆,又像做了一场荒诞大梦。
黎绪又喊,我应答着弯腰钻进洞里去,把身后的一切都抛开不去管,至少逃出命去之前不想管,如果有可能的话,永远都不管,永远不想再回忆起这里经历的任何一件事看见的任何一个画面。
我努力把手电往前面照,让黎绪尽可能看得清楚路,但是似乎没必要,因为总的来说这里根本没有路,只有一条倾斜的地下通道,往前爬不要停就对了。黎绪爬得很快,安慰我说只有三十来米,挣扎一下就到了。我嗯了一声,心里觉得难受,因为通道太窄,身体使不上太大力,基本是靠两只胳膊肘磨擦着一点点往前,真不知道黎绪拖着只断掉的手臂是怎么做到的,怎么想都疼。
真不知道她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非要认识我。
艰难地爬了差不多应该有半个小时,或者二十分钟,不是太确定,这里面的时间仿佛和空气里那些臭味一样,都是凝固的。反正就是爬了很久才终于到达出口。
黎绪停下,轻笑一声,说:“到了。”
然后,她伸出左手去推上面的石板,一推没能推开,再推还是纹丝不动,便本能地想拿脑袋顶。
我大叫一声叫她等等。
她被这深幽洞穴里突然发出的尖锐叫声震得一动不敢动,好一会才艰难地扭过脸来看我,直愣愣瞪我,满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我朝她喊:“你脑袋上的伤还没好啊你就拿它当工具使,不怕弄成脑残啊?”
她还是借着微弱手电光直愣愣地瞪着我看,看了几秒钟,点点头说:“嗯,你说得有道理,行吧,你来。”
黎绪语气里尽是讽刺,大概是觉得我不行,故意嘲讽两句。我不确定上面那块石板到底有多重,不确定自己到底行不行,但我这人虽然平时活得好像很没原则,骨子里却还真有点倔脾气,你不信我行,我偏行,还偏要做给你看。我想着想着差点被这会的自己感动哭,想着要是从前就有这点骨气的话,早把苏墨森给弄死了,哪里还会吃今天这些苦。
我叫黎绪让开点,把位置腾给我。她听我这么说,特惊讶地嚷嚷:“咦,你还真来啊?”
我拍她的脚:“别废话,赶紧的让开,我赶着回家洗几个热水澡然后躺在浴缸里睡上几天几夜。”
她没直接让开,而是又试了几次,实在顶不开石板以后才往前面挪动,把位置让给我,然后还嘟嚷了一句,说:“这几天躺浴缸没躺够啊还想着回家泡在浴缸里睡觉。”
我不理她,爬到石板底下调整好姿势,伸单手推推不开,伸两只手推也推不开,拼尽全力用脑袋顶才终于松动了些,凑着劲再顶开一点,把手伸到缝隙里抓住石板边缘。
好像没我想象的那么难。
我正准备再用力,想一鼓作气把事情了结,刚深吸口气,还没发力,手上突然一阵轻松,石板整个自己掀开了,外面夹杂着泥土味和草香味的空气铺天盖地灌进来,差点直接醉过去。
黎绪很惊奇:“靠,这么快就弄开了?看来你恢复过来了,我真是瞎操大把的心。”
我大口大口呼吸灌进来的新鲜空气,凝着声音说:“不对,石板不是我顶开的,是外面有人掀开的。”
黎绪惊了一下,声音都厉了,问我什么情况。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上面突然伸下一只粗壮的手,并传来一个陌生男人低沉稳重的声音:“快点。”
我朝黎绪看。
黎绪犹豫两秒钟,表情一凝,点头:“上去。”
于是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抓住那只救命的手,借这个陌生男人的力量爬到上面。
这感觉,真的是从地狱爬回到了人间,历经万般辛苦,万般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