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个警察走过来敲玻璃,我把窗户摇下来,他递给我手机,说:“按你之前吩咐的,把那些看热闹的人都拍下来了,你要不要现在看?”
我接过手机,想起他好像是抽烟的,便问他讨烟,他虽然奇怪了一下,但还是动作很快地掏出烟连打火机一起递进车窗。
我眼睛盯着手机里的视频,右手把烟和打火机递到副驾那边去,可伸在那里好一会,谭仲夏也不接过去,我就有点恼火,扭过脸看,发现他居然歪靠着窗户睡着了。
他可真够行,就这么半分钟的功夫,也能睡过去。
我想他可能昨天晚上赶路,没怎么睡,太累了,所以不吵他,替他把烟和打火机拿着,自顾自看视频。
没过多大一会,他醒了,伸出两根手指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拿过去搁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打火机却不要。
我刚想告诉他我不介意他在车里抽烟,可扭脸看时他又睡着了。
简直就是睡神。
视频拍了十五分钟长,有远景有近景还有特写。
要那个警察拍这些看热闹的人是因为以前苏墨森跟我说过,如果将来有一天,你杀了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要再次回到你的命案现场。哪怕你把身份证落在那里了,也不要回去捡,因为你的身份证有一百种出现在命案现场的可能性,但是如果你回去捡它而被人看见或者抓到的话,就只剩一种可能了。
我从苏墨森这段话倒推着细想,认为有些杀人凶手真的会再次回到命案现场,回去捡不小心遗落的东西,或者看看是不是曾遗落了什么而自己没有察觉,再或者看看警察会不会发现些什么。
还有一种是抱着挑衅心态看热闹的,当然眼下这桩案子的凶手明显没有那种胆量。
草草看了一遍视频,没有看见神情动作可疑的人,但是看出了一点弄明白死者身份的可能性。
视频里面有个人几次想尽可能靠近尸体看看,因为被警察拦得死,只好站在水泥路上跳啊跳地张望,然后跟旁边的人打听,死的那个是男的还是女的,多大年纪,穿什么衣服什么什么的。
我怀疑这个急迫的人有可能知道什么,所以往前面人堆里看一眼,还好,他还在那里,估计是急急地想等警察把尸体抬过来的时候看个清楚。
我把手机、香烟还有打火机还给等在车外那个警察,附在他耳朵边吩咐:“围观的人如果有愿意的话,让他们认一认尸体。”
他点头,然后看旁边的谭仲夏一眼,用唇形不出声地问我他是不是新来的副队长,我点头,他吐吐舌头走开,不知道那吐舌头的动作是几个意思。
我再一扭脸,谭仲夏已经醒了,正阴阴地看着我,那眼神叫人心里没底,特不舒服。
他伸个懒腰,说:“饿了。”
我觉得这好像不怎么关我的事,所以没搭茬。
他又伸个懒腰,问我:“苏姑娘有没有去过扬州?扬州有种枣泥云片糕,味道特别好。”
我望着车窗外面,散漫地回答:“没去过。”
他说:“哦,那你有空该去一趟,古人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是有道理的,一定要去,扬州很美。”
我说:“古人还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呢,我是不是也得上一趟天堂?”
他伸着懒腰笑起来,有点赞许似地点点头:“嗯,苏姑娘很幽默。”
要等警察收队恐怕还有点时间,所以,我征询他的意见:“现在回局里还是继续在这里等?”
他说:“随你。”
我想了想,等着没什么意思,就发动车子到前面调头往城里开。
谭仲夏不睡了,但还是歪靠着,时不时把香烟拿到鼻子底下嗅嗅。
我斜溜他一眼:“车里有打火机,自己点。”
他说:“不点,戒了,就是舍不得这味,闻着也舒服。”
我咧开嘴呵呵两声干笑,不理会。
然后他说他在来这里的路上,听他们讲另外还有两桩凶杀案,问我是怎么样的情况。
我就把大概情况跟他讲了一遍,细节的部分叫他自己回局里看材料。
他听得很仔细,不时还插嘴问一两个问题,然后问我对这几桩案子有什么想法。
我因为脑子里转着刚才在命案现场闻见的那股银贝梗味道,没心思跟他讨论案情,就简单地说:“没想法。”
他说:“咦,你就没往连环案上面想?”
见他这么执着非要讨论,我只好把心思拉回来对付他,说:“有,而且痕迹不止一处,但结合起来却说不通。”
他听着来了劲道,把身体坐坐正,让我详细说给他听。
我跟他说:“三桩案子有几个共同之处是很明显的:第一,死法极惨,都是在忍受巨大的身心痛苦之后才最终死去;第二,死前都被绑住,尸体都有死前受过虐待的伤痕;第三,三处命案现场都留下这样那样的线索,但似乎都没有实际用处,反而把案件弄得更加麻烦和扑溯。”
谭仲夏点头鼓励我继续说。
我说:“除‘火烧案’的死者以外,另外两个死者的身份还不明确,所以暂时不能从他们的背景和关系圈找共同点或交集点。只能先从案情本身分析,但怎么分析都是死路。‘七刀案’现场有一件女士风衣,上面没有可以提取DNA的皮屑或头发,从型号上看明显不是死者的物品,那么就该是凶手逃离时仓促遗落或是为扰乱调查故意遗落的。而‘火烧案’的死者体型偏肥,有两百多斤,以一般人的力气很难扛着他走几百米近千米的路扔到河滩上去烧。再说刚才那个现场,从脚印的大小和轻重看,凶手应该是个中等身材的男性,胆子不大,而且明显是个新手。三桩案子的凶手侧写明摆着很矛盾,要马上定性为连环案恐怕有十分困难。”
他挑着眉毛问:“不考虑团伙作案?”
我很老实地回答:“考虑过,而且到目前为止不排除,具体要等死者身份明确,背景调查和人际关系调查都有结果以后才能往深里想。”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
我有点调皮地学习谭仲夏胡乱跳转的思维,从案件的讨论中跳出来,突然问他想吃什么。
可他居然一点缝隙都没有,飞快地接过话茬说想吃羊肉泡膜和凉粉。
我看他一眼,问他:“你老家是西安的吗?”
他很惊讶我怎么这么问似的,瞪着眼睛看我:“不是啊,我就听人家讲很好吃,一直没吃过,所以想吃吃看。”
我猛又听见一万匹草泥马从头顶奔过,只好翻着白眼叫:“那你应该去西安吃,跑乾州发哪门子神经病?”
我骂着就把车子停在一家小饭馆前面,跟他说:“就这儿了,有饭有菜有面有年糕,你爱吃不吃。”
他便扭地斜着身子看我,一脸委屈地说:“刚才那个开车送我去现场的小伙子跟我说苏姑娘特别温柔脾气特别好,一天到晚笑模笑样的,怎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是不是看人下菜碟来着?”
我看他表情可爱,很想笑,但又不想给他好脸色,所以把笑憋在肚子里,又翻个白眼:“对,我就是看人下菜碟见人给人脸见鬼给鬼脸。”
我说出的话虽然不好听,但他肯定能听得出其实我心里没有恼,不过故意跟他闹着玩。
我不会因为心里有求于他就献媚奉承拍马屁,那不是我的本色,我的本色就是现在这样,想说什么话就说什么话,说的人不累,听的人高兴,一来二去混得熟了,有感情了,一切就都好办了。
就像和白亚丰那样。
想当年接近白亚丰,我也抱着和现在相同的目的,用的是相同的态度,效果很显著,我既达到了目的,也交到了朋友,而且对自己对他们都十分有好处,这个方法值得大力推广。
我和谭仲夏说着话,下了车,走进饭店里点吃的,我注意到他在吃方面根本不讲究,瞟一眼菜单就随便瞎点,我心里一下觉得奇怪,怎么反差这么大,他刚才跟我说什么扬州的枣泥云片糕,又说西安的羊肉泡馍什么的,听上去完全是个对吃很在行的人。
我就稍微留了个心眼,想着以后要多注意他一点。
谭仲夏狼吞虎咽吃东西时,我给王东升发微信,让他解剖今天这具尸体的时候做个麻醉药品的测试看看受害人死前是不是被实施过肌肉麻醉。
王东升没回信息,过了十分钟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跟我说刚刚把尸体从树上解下来,也考虑到了麻醉的问题,因为受害人是用铁丝固定在树上的,但是尸身上却没有在剧烈疼痛下挣扎所造成的铁丝勒伤,所以应该是被实施过麻醉以后才绑上去的,否则不合理。
然后他又告诉我说按我刚才的嘱咐,叫围观人群中那个最着急的人看尸体,他认出来了,死者是离命案现场最近一个村庄里的村民,警察已经去死者家里通知家属来认尸,并且在离现场不远处的枯水沟里发现一堆衣物鞋袜,从尺码上看应该是死者的物件不会错。
我让他吩咐刚才拍视频那个警察把等会家属到现场认尸的情况也全都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