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杨文烁手里的东西吸引,浑不自知就往前迈步,如果不是杨文烁凶狠地制止,我大概会一直这样往前往前再往前直到走到她面前伸手夺过她现在用来作为最后一根脱身稻草的东西。
我们费了这么大劲在寻找的东西,承载着灵魂工程的秘密,就在眼前,只几步路,就能拿到了。
杨文烁不傻,厉声叫我站住,还骂了两句脏话。我才像大梦初醒样定住,直愣愣地看着她。
她目露凶光,咬牙切齿:“我警告你,这里面是个类似玻璃的容器,虽然不至于很脆弱吧,但也经不起我往墙上用力砸,你再敢往前走,我就把它砸碎,一碎,全完了。你就是有李小龙的武功都救不了。据我所知,这是全世界唯一一条能够复制灵魂的虫,怎么样,我能走了吗?”
当然能走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眼睁睁看着她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砸碎?
我往后退几步,转身再往后退,直退到离窄弄口十几米远处才停止,静静地等着。
很快,她从窄弄里出来了,那个深褐色的木制圆柱体还拿在手里,脸上挂着洋洋得意的笑,朝我眨了眨眼,没再说什么,往前飞走几步然后拐个弯,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在这整个过程中,包括她消失后的差不多十分钟时间里,我的意识都是空白的,像被冰冻住了一样无法思考,连心跳都变慢了。
小海找来的时候我还靠墙坐在地上发呆,她以为我受伤了,扯住我的两只手臂一把将我从地上拎起来然后上上下下仔细查看,没发现伤口,然后拍着我的脑门问我裤腿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我茫茫然想起之前被电瓶车撞倒擦破手掌的事情,才把两只紧握成拳的手张开伸到她面前,不是太严重,但还在渗血,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体本身的原因还是这会神经太麻木了,居然一点都不觉得疼,还冲小海笑了一下,若涩极了。
小海很不高兴地扶着我往医院走,走到弄堂口那个鞋摊边,我想起当时,我从对面门里跑出来,杨文烁就站在这里,她看见我,没有半点敌意,很友好地朝我笑,还抬起手要跟我打招呼。
那一刻她真的没有恶意。
她今天出现在这里,真的只是为了把那东西交给我。
但我当时怒气冲冲杀气腾腾,她才突然改变主意拔腿就跑。
要不是我想要抓住她的心太盛,现在那个木制的筒,那条独一无二能复制灵魂的虫,已经在我手里了。
活了这么好几十年,真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对自己恼怒过,先是电梯里错过了“上帝之手”,紧接着又错过了揭开秘密最关键的一步,我感觉我这一步错步步错的,简直没法往下活了。
我们先去外科简单处理了一下手上的伤,然后回到老爷子病房,代芙蓉和之前那个警务人员守在门口,白亚丰醒了,坐在床边看着他爸发呆,听见我们的声音,立马扭过脸来冲我们嘿嘿嘿嘿哈哈哈哈一顿乱笑,笑完了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小海:“咦,这两天忙进忙出,没顾上好好看你,怎么又胖了一圈?每次见你都胖一圈,这可怎么得了!”
小海不理他。我本来也不想理的,正好从背包里掏充电宝时掏出之前小海给老爷子买东西的结账小票,叫我给她报销的。我就白眼翻翻顺手往亚丰手里拍过去,没好气地骂:“没良心的东西,拿着!给老爷子买的水果和营养品,小海付的钱,你给她报了!”
他倒不跟我扯皮,认真接过,小小心心叠好放进钱包里,很像真要报销那么回事似的,接着又是嘿嘿嘿嘿一阵笑,说:“赶明儿等我升了职加了薪,就连同以前那些全都给你们报了。”
我听着,白眼一翻,朝小海摊手:“得,别指望了。”
小海压根不理会。
我还是有点魂不守舍,脑子里空茫茫的,连白亚丰都看出不对劲了,他以为我累着了,叫我赶紧回家睡觉。我没推托,让小海在这里照顾老爷子,自己领着代芙蓉往外走。
走到医院大门外,看见原先分散在医院各处的警察、专家还有便衣什么的都聚在一起,大概是准备撤走。他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和代芙蓉,大概是想不通那么个讨人厌的记者一天到晚像个拖油瓶似的跟着我是几个意思,大概也看不透我对他的态度。
我只客气地朝他们中的几张熟脸笑笑,没打招呼,拐弯往停车场走,远远看见老懒站在我的车旁,突然抬起右手,朝我做了个开枪的动作,嘴型也跟着动,拟了个枪响的声音,然后把手收回,送到嘴边,吹了吹,跟个蹩脚的西部牛仔样,一股滑稽味。
走近了,老懒避开代芙蓉小声嘱咐我回家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等他消息就行。
我听着意思就知道他确实掌握杨文烁的行踪了,只等个合适的时机收网。
我咬咬嘴唇,压着声音告诉他说杨文烁手里有样东西,很重要,她可能会拿来跟我们谈条件。
老懒的目光一下厉害起来,问我什么时候见过她,我说:“就刚刚,在那边弄堂里。”
他问我杨文烁手里是件什么样的东西。
我给他比划了一下:“大拇指这么粗,顶多十公分的长度,圆柱体,褐色,木制的,细节没看清楚。”
老懒想了两秒钟,说:“应该是个容器,真正的要紧的东西在里面。”
我说:“对,杨文烁放话了,敢抓她的话就把东西毁了大家一起抓瞎,所以你得把握好分寸,不能让她有机会毁东西。”
他有点呆。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妥,说:“不行,别轻易动手,得想个万全的办法再动手。”
老懒整颗心都沉了,不过情绪上控制得很好,还朝我笑笑,轻轻拍两下我的肩膀,说:“回去好好一觉,别多想。”
代芙蓉看我时不时走神,怕出事,抢着开车。他开车很快但稳当,符合他的气质,挺好。
我一向不喜欢传播负能量,所以不想显得太失落,就跟他聊起闲话来,问他今年几岁,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孩子,除了工作以外平常有什么爱好,喜欢吃什么之类的细细碎碎的问题。
他倒实诚,有问有答,三十了,结过一次婚,有个儿子,才三岁的时候他妈就带着他走了,一点音讯都没有。
他越说,情绪越差,显然都是不开心的往事。
我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冲我笑笑,说:“没事,这么些年,接受事实了。”
我沉默几秒钟问他:“想他们吧?妻子和儿子。”
他咬了下嘴,说:“也想,也不想,其实那桩婚事是我爸安排的,我压根不想结,闹得天翻地覆到了到了也没能拗过老头子,只好结了,挺可悲的。”
我真的很吃惊,说:“天啊,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包办婚姻的?”
他苦笑,摇摇头,目光里浮起一片遥远的温柔,说:“那女人真是个好女人,农村来的,特听话,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老头子死前还抱上了孙子。就是后来,家里出了点事,挺吓人,她禁不住,也不哼声,抱着儿子连夜走了,动用各种关系找了好几年没找着,我已经差不多绝望了。”
我很想跟他说我帮他一起找,但想想,我才入社会几年,他又在社会上滚爬了多少年,论本事论人脉我都不及他,连他都找不到的人,我又能上哪找。所以只好作罢,默默地不吱声。
以为这个话题到此就结束了,谁知他突然又开口,说:“我叔叔代文静,其实是逃婚走掉的。我爸给他安排婚事,他死活不同意,一走了之,到死也没有结婚。”
我听得好怅然。
他莫名开启自嘲模式,笑笑,说:“我家有包办婚姻的传统,一代一代都包办,很好笑是吧。”
我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十字路口转弯时猛见斜对面一家店里走出个大红大绿扎着两条麻花辫穿得像最炫民族风的女人,我当然以为是黎绪,发疯样去扳方向盘要往那边转,这是个极危险的举动,代芙蓉脸色都白了,强行按原路线拐弯然后靠边停,我话也来不及说就跳下车,从一片喇叭声和叫骂声里斜穿过十字路口死命追去,结果却不是黎绪。那被我扯住手臂的陌生女人吓坏了,挣扎着退开,尖叫起来,神经病啊你!
我觉得身体里面仅剩的一点力气也被抽空了,站立不稳,靠着路边的电线杆就滑坐在了地上,天旋地转的,看什么都模糊。感觉这日子真辛苦,上哪都跟赶着去投胎似的。
代芙蓉飞跑着过来把我扶回车里,然后开回黎绪的落脚处,屋里空荡荡的,没有黎绪回来过的迹象。
我想起她走前在电话里交待给我的话,怎么回味,都是有一去不复返了的意思,都是交待遗言的意思。
心里真的很害怕,怕她真就这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