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冷静下来想想,我并不担心车上的血迹和脚印,真要跟谁解释也不是完全找不出说法。
撒个谎我还是会的。
只是骆阿姨刚才的态度实在让我觉得有点心惊肉跳。
我把不准她的脉,猜不透她在发现我车身上这点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后那样瞪我一眼到底包含几个意思。
不知道她会不会跟人说什么。
女人都喜欢八卦,她要是津津乐道把这事当个什么素材跟局里那些阿姨大妈大叔大伯们聊,那估计明后天就该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说话也会阴阳怪气了。
我的身份在局里进进出出本来就尴尬,很多人看不顺眼,这下可好,自己没事找事。
一路想,一路飞车回了家,把车开进院里,顾不得进家门,先弄水把车冲干净再说。
冲完了还不放心,又从院子角落的柴间里找出消毒剂来把车子一通猛擦。
我懂犯罪现场调查那一套,用水冲过的干净不是真干净,非得用消毒剂擦才行。
这些先是苏墨森教的,后来我自己感兴趣,也自学过一些。
我有时候活得非常不爽就是因为发现苏墨森总是对的。
总是对!
我在心里把他当成个疯子,可他又总是对,所以我没办法理解这个世界,只好不爽。
我对他不爽太久太久了,哪怕现在他已失踪好几年,生死不明,我每次想起来,还都有点惧怕和咬牙切齿。
等把车子彻底处理干净,十分放心了,我才长长吐一口气,拿出钥匙打开家门。
客厅里面窗帘都拉死着,光线暗暗的,我每次打开大门,都会有恐惧,担心会不会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躲在昏暗里伺机袭击我。
这种恐惧不是莫名其妙来的,也不是我胡思乱想来的,实在是被苏墨森逼出来的,我的整个人生都被他蒙上阴影,哪怕他已经失踪近五年都消除不掉一二分。
我走进客厅拉开朝北那边窗户的窗帘,准备打开窗户,但伸出的手犹豫几秒钟又缩了回来。
客厅的空气里隐隐约约有一股奇怪的、完全陌生的香味,像某种药草,有一点甜。
这陌生气味虽然在残留着的杀虫剂和消毒水的味道里显得特别微弱,多嗅两下又没了,恍惚是错觉,但我相信肯定存在。
我换个位置使劲嗅,便又嗅见了隐隐约约一缕,似有若无。
我慢慢移动脚步继续嗅,像警犬样吸着鼻子,心里的念头越来越坚定。
有人趁我不在时,进入过这栋房子!
而且,虽然气味不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猛一下想起半年多前发生在百合路快捷酒店那桩命案现场闻见过的味道。
一下感觉有点心惊肉跳。
我放弃拉窗帘的打算,慢慢走到客厅中央,站定,深深深深吸进口气,然后使劲咽下一口口水,喉咙里咕咚一声响。
正前方巨大的黑色液晶电视屏幕上有我的影子,有茶几、沙发、后面隔断柜等家具的影子,没有别的什么。
那画面虽然很正常,但因为气氛不对劲,感觉就有点毛骨悚然,跟午夜凶铃似的。
仔细查看客厅,一处处一寸寸看过去,并且闻味走着,越来越确定在我去局里办事的十几个钟头里,有陌生人进来过。
绝对有人进来过,但现在有没有离开我就不太清楚了。
我所能够感觉到的,就是有人从容不迫进了我家,呆了不少时间,像是在里面好好生活了一场似的。
我走到楼梯口停住,目光慢慢往上抬,顺着台阶看上去,一直看到深漆漆的黑暗里面。
我闭上眼睛竖起耳朵听了一会,没听见什么动静,于是不慌不忙地走上楼去查看,把所有房间包括阁楼全都检查一遍,没发现入侵者,但房子的每个地方似乎都留有一点奇异的香味和行动的痕迹。
我能感觉到那是个女人。
我发现原来这房子并不像我从前以为的那样安全。
再猛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听见有人在家里走动,甚至试图打开我卧室的门,顿时寒毛倒竖,一阵后怕。
原来那并不是神经质的错觉也不是梦,而实实在在是有人进来过,只是当时睡中惊醒,嗅觉没调动到最灵敏的状态,昨天白天又喷过杀虫剂并消过毒,所以没发现气味方面的问题。
加上后来睡着做了个可怕的梦,全都混杂到一起自然也就把前面听见的声音当成梦了。
仔细检查以后确定家里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没丢失贵重的东西,所以,我很想知道,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入侵者跑这一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冲我,还是冲苏墨森,或者是别的什么。
没事,冲谁来我都不怕。
我的原则一向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蛤蟆来了捕而食之,所以很快又放下心来不多想了,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透气,给屁股上的伤换了药,把泡在盆里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里洗。
再回到客厅沙发里坐下时,还是能闻见那缕隐约的、淡淡的、带着点甜味的药香,思来想去,觉得不管来者是谁,肯定都跟苏墨森和修叔叔还有陈伯伯他们脱不开关系。
我天生有些奇特的、异于常人的能力,比如听觉、嗅觉和对周围环境的感知能力。
我能循着空气中微薄的陌生香气以及某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磁场判断出那个闯进来的入侵者是女的。
还能判断出她在房子里走动的部分轨迹:客厅,二楼的每个房间,接着是三楼的每个房间。
她在苏墨森和我的卧室里呆的时间最久,动过苏墨森书桌上的相框,在我卧室的卫生间里照过好长一会的镜子,还上过阁楼。
从楼上下来以后,她大概在沙发旁站过好一会,接着去了厨房,打开冰箱,吃掉我剩在里面的半块蛋糕又喝了一瓶牛奶。
大致就是这样,但判断不出她究竟是从哪扇门或者窗进来的,到处都没有破损也没有撬过的痕迹,像是穿墙而入一般。
家里有一套提取指纹的工具,是苏墨森在教我反追查时买来的。他告诉我警察在进行犯罪现场调查时会做哪些工作,了解这些以后,才能破解他们的种种科技和手段,比如戴橡胶手套、用消毒剂擦洗血迹、用特殊的网罩将头发全部盘罩以免掉落在现场,等等等等。
他也教我怎么用指纹粉和胶纸提取指纹,以备将来可能用到。
现在果然就用到。
所以我很不爽。
因为我的生活再一次被苏墨森料中。好像所有一切都是他事先设置好的,而我只是个蒙在鼓里的演员,正跌跌撞撞按他写好的剧本一步一步往下走。
真的很不爽。
我把提取到指纹的胶膜放进小密封袋里装好揣在随身带的拎包里
另外我又翻了下垃圾桶,想找找有没有什么会留下那个入侵者唾液的东西,可惜没有,她挺客气,吃过蛋糕的碟子和勺子全都帮我洗了,还单独放在橱柜的角落里,要不是因为那套碟子有特征,压根发现不了。
我想,这样一个人,要么是个冷静得全然没有温度的杀手,要么压根就对我没有恶意。
所以再三考虑之后,我决定等等再说,不马上就对她采取什么措施,先看看接下去的情况再做决定。
我这个人做人可能会有所满溢或偏差,但做事却很有原则很讲道理,你敬我一尺,我也会敬你一尺。
当然,不多不少,正好一尺,想多要一分也是很难的。
口袋里面手机响,是白亚丰打来的。他啊啊啊啊一阵狂乱尖叫以后开始跟我汇报“沙堆”案的调查情况。
跟我推断的分毫不差,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建筑工人就是凶手,动机是跟受害者的父亲有恩怨,伺机拿小孩子泄愤,溅有血迹的衣服在他家猪圈里找到,并在他平常使用的大扳钳上测出血液反应。
虽然凶嫌被捕以后到现在还没开口说过一个字,但动机和物证俱在,只要指纹跟DNA鉴定结果出来就没得好抵赖了。
白亚丰激动过了头,偶尔语无伦次,讲完案情以后,他突然正正经经地喊了我一声,然后特别严肃地告诉我说严副队长的调令已经正式下来,他进修一结束就去别的地方上任。
我说:“嗯,那又怎样?”
他喊叫起来:“怎样?!怎样?!我在这么紧要的关头破了这么大的案子,明摆着就是老天非要让我升官不升还不行不是吗?!”
我唉地叹口气,摇头着说:“你呀,千万别想得太美,所谓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你最好还是一丁点希望都不要抱比较好。”
他很不服气地嚷嚷:“呸,我偏抱,我就不信,除了我还有谁好意思当这个副队长!”
再说了两句闲话,他把电话挂了。
但马上他又打回来,问我:“哎,妮儿,你什么时候再到局里帮我破另外两桩案子?”
我有点无奈地说:“我把那两桩案子所有材料的复本都带回来了,可以在家里慢慢看,你们有什么新的线索或者发现就打电话给我。”
他说:“好的。”
重又挂掉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