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生盯着江对岸的灯火发呆,恍惚间他问了我一句:
“广州是什么样子的?”
广州好多人,所有人都很忙,没人会去关心陌生人。
“有一次早高峰时,我躲在三号线的厕所里自慰,而旁边是个在崩溃大哭的流浪汉,听到他的哭声,我更兴奋了。”
我拍拍黄生,“开玩笑的啦,我一般都是在房间里。”
“而我真的是那个流浪汉”
时代的地铁滚滚向前,而我只是公厕里的一个流浪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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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像是广州三号线早高峰时的流浪汉,躲在公厕里嚎啕大哭,外面人潮汹涌,即使有人能明白他的悲伤,也不会有人会去关心他。
他应该不知道,三号线里没有公厕,没人会留出悲伤的空间给他。
这与时代无关,只是人潮过于汹涌而已。
他是那个躺下的人,总有人这么说,哪怕后来,黄母偶尔也会抱怨他的躺平。
她会讲;“你看老狗他们,一个个都在外面打拼,只有你躲在家里。“
他没讲话,只是用疲惫的眼睛盯着地面,然后又默默捡拾起地上的茶叶,像只在田里喘气的水牛。
以前黄生家里也养过水牛,他们还没搬来城里之前,黄生每天拉着水牛在田里劳作,他的背上有坐山压着,折着不让他直起腰。
那时,广美的教授带着学生来山里写生,看着这一幕,高呼诗情画意。
黄生就这样子,站在稻田里,静静看着他们。
人和牲畜其实差不多。
每天黄昏,黄生都把水牛关进牛棚里,第二天早,又把水牛牵出来劳作。
但是人有时候不如牲畜。
有一天,雨下得大,黄生拉着水牛走过一处水池,过了池中心,牛再也不愿走了。黄生扯着鞭子狠狠抽它,它却用跟黄生一样的眼神盯着黄生。
直到大水淹过头顶。
那个眼神,是地铁里的流浪汉,是黄生,是水牛。
是站在人群中沉默地呐喊。
浪潮滚滚向前,无论沉默还是嘶吼,无人在意。
街坊里新搬来一名按摩女,是广州来的,别人都要一百五十块钱,而她却要四百块,因为她是广漂,这个身份无形中增加了她的身价。
黄生也会去,不过都在凌晨后,这时候客人少了,她也不急着赶人,能有多点时间听她讲广州的故事。
他靠在她的胳膊上,像小时候在母亲怀里一样,半梦半醒地听着广州的故事,直到有意识的呼噜声慢慢响起,没过一会,他就被推醒
“到钟了,走后门。”
有一次黄生没睡着,起来点根烟,又帮她点了一根,跟她讲起自己的故事。
她没有不耐烦,而是小口嘬着烟,盯着墙上的钟表,在想些什么。
她手臂上有些刀痕,是自己刻的,她说她也是地铁里的那个人。
有十几次后,黄生就没积蓄了,犹豫了一会,在家里的果篮挑了几颗好的苹果,提着就去敲她的店门。
完事后,她跟黄生要钱,黄生提着苹果示意一下,她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压了下去,又重复道:
“钱呢?!”
“我没钱了,给你苹果吃。”
她觉得黄生在开玩笑,又看他神情不像作伪,抓起苹果就往黄生头上抡去。
“操你妈,你跟这个世界一样,嫖了都不给钱的。”
后来黄生没再去她那,黄生觉得他把真心话讲给她听,他们都是地铁里的人,再计较钱的话交情就浅了。
直到一天晚上,他路过按摩店,看到一群小流氓跑出来,她在后面喊着打劫。
黄生把摩托油门拧到尽头撞上去,只撞到一个人,轮胎碾过他的头,眼珠啪一下溅到墙上。
他死了,如果他不跑直线的话
做笔录时,黄生一直重复他是见义勇为,他们在抢劫一个妓女。
而小芳却一口咬定,她并没有喊,连同那几个同伙也一口否认。
当时没有监控,就成了铁证,至于他有没有见义勇为,这并不重要。
后来,再也没有黄生的消息。
一九年的夜晚,我朋友在一家足浴会所,认识了一个女人。
女人跟他讲一个笑话:
“他说他小学时捡垃圾去献爱心,还被人骂他是强奸犯,他还说他想当一个好人,笑死我了,这跟做妓不收钱有什么区别?”
我一直叫他老黄。不过出于对文学的严肃认真,我还是称呼他为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