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和州行——狼藉满城野，千里无鸡鸣

赵瑗一行的马车到达和州的地界时，已经是深夜了。

即便来时他已经做好了和州作为江北小城会因战乱而荒凉的心理准备，可当他真正用双眼看到和州的真实景象时，还是令他大吃了一惊。

这一路上竟是一片“千里无鸡鸣”的荒凉景象。

不见一个村民，甚至连个人影都没有。

马车停在了和州城门口，赵瑗下车，看着低矮残破的城墙，直皱眉头。

城门没有守卫，市井中也不似临安那般热闹繁华，更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目光所及之处仅有一片死寂。

偶尔传来几声狼嚎代表着这里存在着活物。

黑暗笼罩了这座小城的每一个角落。

“喂，哥几个哪里来的？交出你们的财物，俺们便不害尔等性命！”一道声音传来，几个扛着刀的黥面壮汉拦住了赵瑗等人的去路，为首的上下打量了一下赵瑗等人的装扮，“哟，还假扮紫袍官老爷，胆子够肥的啊！”

赵瑗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后有点想笑。

面前这几个应该是趁官军不在时出来作乱的盗匪，而他赵瑗则是来上任的紫袍节度使，他的车队里可是有着身着软甲的郡王护卫的。

然而这在面前这些黥面壮汉眼里却成了冒充的？而且还敢截他的车驾？

踢到钢板上了吧！

“大胆！”一旁的史浩立刻出声呵斥，“你们可知这位是……”

“这位是什么？鼻子插大葱——装象？”盗匪们哈哈大笑，“弟兄们瞧哇，这位还穿着绯袍，戏做的可真全呐！”

史浩被气得直跺脚，赵瑗却微笑着示意不要他慌张。

史浩不解，但他还是照做了。

他这学生已经完成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情，相比之前的那些，今天所遭遇的根本不算什么。

于是在他眼神的注视下，赵瑗上前问道：“几位仁兄果真慧眼如炬，何以见得我等乃冒充？”

“哈？”一个壮汉当即嗤笑出声，“此真愚问！正当俺们不知官军底细否？”

“这金兵一来，官老爷和官军便一股脑全跑到江南去也！”另一个盗匪说道，“他们哪里来的胆子留在这里！”

赵瑗和史浩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生气、愤慨。

“和他们废话作甚？”一个脾气暴躁的匪徒不满地嚷嚷，“城里还有几户现在连饭食都没有，官府的留存都被俺们搬空了，最近途径商贾又不多，干完这票还要速速干下一票，否则他们的生计如何维持？”

听得这些话，一时间，赵瑗心中五味杂陈。

他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金人南下劫掠，州府官员和军队全跑了，就留下城内的百姓们在这受尽磨难。

这些盗匪也不是真正的恶人，他们迫于生计，只得冒险来抢劫来往的商队来保命，顺便接济着其他民众。

混乱的世道，逼良为娼！

想到这里，赵瑗迅速转换了神情，对着盗匪们作了一揖，笑道：“既然被几位好汉擒获，又是劫财不害命，那赵某认栽，这车里的金银细软尽可拿去，但烦请诸位好汉带个路，我想见见你们的老大。”

赵瑗下定决心见见这为首的“英雄豪杰”。

因为他是来管理这里的，那必然就要从本土势力的首领处着手。

盗匪们面面相觑，半晌，为首的大笑道：“你这紫袍人倒是有趣，又很识时务，俺倒真想你是真的紫袍老爷，这样俺们也不会饿着了。”

说着，他便招呼着身后的盗匪们去赵瑗的马车上搬东西，然后对赵瑗说道：“走吧，我来带路。”

赵瑗暗中通过史浩下令那些外着便装内着软甲扮作家丁的郡王护卫们不要动手，任由盗匪们抢夺。

然后他就招呼着众人弃掉马车，跟着带路的盗匪进了和州城。

进得城中，方见得更为触目惊心的景象。

这座小城的街道两侧已经被抢劫殆尽，如同一座被遗弃的废墟。

青石板路上长满了荒芜的野草，灰尘弥漫在空气中。

城门早已破烂不堪，低矮的城墙也不过是残垣断壁，露出的泥土早已凝固成为陈旧的痕迹。

街边稀稀疏疏地聚集着难民，或是躲在破败的房屋里，或是躲在倒塌的城墙下，满地的狼藉，让人心痛不已。

路过一片废墟时，赵瑗看到一位灰头土脸的年轻母亲正在哄自己的孩子入睡，那孩子仅仅穿着单薄如纸的衣服，瘦弱的身体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

没有一双眼睛不是黯淡无光的，行走在城中，赵瑗感受到四周充满了一股浓郁的死气的味道。

每个人的面容都充满着绝望和苍凉，憔悴的身影在月光下形同幽灵，显得那么脆弱，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路过城镇中心的广场，赵瑗看到其上堆积着杂七杂八的各类物品，像是丝绸、橘子、瓷器之类的什么都有。

衣衫褴褛的平民们在广场前排着队，从盗匪们手中接过分发的食物。

“这，这……怎会如此！”在看过这一切后，史浩痛心疾首，“这该死的金人，这该死官府！”

对此，赵瑗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脚步不禁又沉重了一些。

盗匪领着一行人走到了一座塌了半边的破楼前，只见楼门大开，里面的盗匪们正在吃喝玩乐。

带路的盗匪走到一位看似小头目的刀疤脸面前，咕哝了几句。

刀疤脸小头目抬头看了赵瑗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你们来这里找俺们老大？”

赵瑗连忙点头说是。

“啧，你们来的可真不是时候，老大今日很忙，”那小头目说着，眼神在赵瑗的紫袍、史浩的绯袍还有扮作家丁的护卫们的外衣上不停地来回瞟着，“除非，给俺来点甜头，俺便可去帮你们向老大通融通融。”

赵瑗的眉头皱起，这位是看上他们的官服了？

他要这作甚？是需要布料？

可是这玩意是他身份的证明啊！

但一想到路过的那些可怜人，赵瑗犹豫了。

要不，就给他？反正权当救济了。

“苦雪大哥，这不合规矩吧，”可还没等赵瑗开口，领路的盗匪就说道，“他们已经给过财物了……”

“哪那么多废话！俺说要就得给！”那名名叫苦雪的小头目突然厉声驳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