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体验多少次,维克都无法适应医院廊道弥漫的腐朽气息。
这股气息似乎是建筑物本身散发出来的,而非罐子里的药品、或是浸了酒精的纱布,更不是伤口。
他很清楚,濒死之人有其本身的味道。
维克边走边观望,总觉得这朽烂的气味最终指向医院的更深处。
“瓦尔代克先生。”
一名护士叫住了他。
“您预约来换药,并且顺带探望病人,是这样吗?”这名护士有些矮胖,以一种喘气的姿态对维克询问道。
“是这样的。”他说。
“跟我来,医生已经在诊疗室等待你了。”
他们穿过幽暗的病院长廊。在这里,煤气灯都显得有些昏暗,似乎疾病和死亡已经遏制了科技的作用。就连内部正燃烧着的灯管,也受到了影响。
一些科室内传出激烈的惨叫,哀求着医生手下留情。
看来这一圈都是外伤的诊疗室。
他们站定于一个挂着木牌的房间前,护士率先敲了敲门。
“请进。”
房间内的药水味刺鼻难闻,反倒把伴随维克一路而来的腐朽味道掩盖过去。
“换药?”他拉过一张凳子,让维克把伤脚放在上面。
在穿越前,这张凳子可能会是一根吊着的绑带。维克不禁担心起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
“愈合得很好。没有发炎,也没有溃烂不长肉。”医生解开绷带,以医术的眼光端详着维克的伤口。“这一次换过药,就可以不用来了。”
按照惯例,消毒水,还有一些能让伤口感到放松的软膏。
维克感到自己的健康正缓慢地回归,不要多少时日,他就可以扔掉拐杖,重新拥有奔跑的自由。
“你的妹妹在三楼,第十一号房间。”等维克换完药,在门口等待的护士对他说道。“不用我反复叮嘱你得安静些吧?”
“我已经过了和家属一见面就大呼小叫的年纪了。”维克笑着说道,“我现在只想马上见到她。”
就算他见妹妹再心切,最大阻碍却是那三层高的台阶:一级比一级令人难过。
为什么医院的楼梯要建得这么陡啊!维克在内心咒骂道。
这不符人体工学,也完全没有医德的楼梯,到底是谁想办法建出来的?
难道画图纸的建筑师是个抖S?他的乐趣就是看着因伤不便行动的患者被这楼梯折磨得要死不活?
不管他当初怎么想,反正这楼梯折磨人的目的是达到了。
维克坐在三楼的最高一阶楼梯上,喘个不停。现在他知道为什么刚刚那护士也在喘了——因为她得在这小刑具上来回跑动,每天估计不下百趟!
再怎么想要抱怨,维克还是按捺住了心头的怒火。他忙着整理自己的仪容仪表,尽可能让妹妹看到最完美的自己。
妹妹的病房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要说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周围空荡荡的床位。
明明几天前医生还说床位相当紧张,现在就已经能空出快一整间病房来了。
海伦·瓦尔代克正躺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略有些阴沉的天空。
“嘭!”维克把手伸到妹妹面前,猛地一张,为自己的出场营造些“特效”。“猜猜是谁来了?”
“啊!”海伦一拳打在他胸口。虽然力气不大,却正中软组织脆弱的部位。泛起的疼痛令他的笑容变得有些许僵硬。“你吓死我了!”
“醒来之后第一次和哥哥见面,就要给一拳吗?”维克皱眉弄眼,把真实感受的疼痛加倍演绎,“痛死了……”
“有、有那么痛吗?”海伦担心地侧转过身,仔细地检查着自己刚刚痛击过的地方。“哥,我不是故意要打那么重的……有没有事啊?”
妹妹绵软的小手在维克胸膛上摸索着,在一处一处地探寻他受到伤害的地方。这让维克被罪恶感打湿了裤腿:“比起肉体的疼痛,更多是心痛吧。”
“唔!”听到这话,海伦一掌将哥哥的头撑开。“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么油腻腻的话了?像个中年男人一样!”
暴击!
“大学里头肯定没人这么说话吧?哥哥你在大学里真的有和女孩子交流过吗?”
再暴击!
“这样下去,除了我之外就没有其他女孩肯跟你相处了。”
暴——嗯?
海伦如茸鹿般的眼睛正朝自己看来,像是在倾诉某些酝酿已久的情绪。
“……哥,我想问个问题。”她接着说道。“你很闲吗?”
“呃——为什么这么说。”
“护士早上告诉我:你就算不换药,也会想办法每天来看望我一次。”海伦说道,“难道到现在,都还在家里待业吗?”
“怎么会!”
维克的虚荣心被妹妹可爱的眼睛鼓动膨胀。
他本来是个低调的人,可在海伦面前,他愿意化身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哪怕是自吹自擂出来的。
“你哥哥我现在自己创办业务,也算是一个有钱人咯!”
“是吗?”海伦微笑着问道。“是什么业务呢?”
“鉴定文物古董,还有……唔,侦探。”维克突然觉得神秘学侦探这一噱头,对外人来讲是故弄玄虚,可对妹妹而言就是单纯的欺诈。
“都是我帮不上忙的活呢。”说这话时,海伦的脸上挂着些落寞的表情。“看来我只能在莉娜阿姨的裁缝店里帮帮忙,做些缝纫的活计了。”
“我听说城里有一个女子读书会。”维克说道,“说不定她们也会有识字课程呢?”
“识字课程?”海伦的眼睛放出些许光彩。“我、我也可以识字吗?”
“当然咯。”维克说道,“而且你哥哥我,就是其中的一名教师哩。保证手把手教会你识字!”
听到这,海伦眼中原有的一些光又黯淡了下去。
“唔……意思是你得接触很多女学生吗?”她饱含醋意地问道。
“授、授课而已。”维克感到气氛有些微妙,“主要是为了钱。一节课能拿俩铜镑呢!”
“哼。”海伦闹起别扭,转过头去。“那之前说的就是骗我的咯?既然有钱了,为什么又看得上这两铜镑呢?”
维克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妹妹虽然乖巧可爱,说不定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个难以伺候的主儿。
“钱总是不嫌多嘛。”
“……医生说我还要留院观察两天。”海伦转换了话题。她隔着被子,抚摸自己伤口的位置。“等我出院了,我们一起去看望妈妈,好吗?”
“海伦。”维克握起妹妹的手,“我现在必须告诉你一个消息了。”
海伦惊讶地望着兄长的脸,似乎已经猜到他将要说什么。
“妈妈……她已经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