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讨债人T-800

雾港。

光明历1396年11月19日。

雨滴串成雨线，雨线织成雨幕，门外吱嘎作响的雨篷在竭尽全力地保护那块木头牌匾，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铳枪与提灯侦探事务所。

“嗬————”

一位不速之客从宽敞的办公桌上惊醒，猛吸一口气发出摩擦声带的声音，就像溺水的人喘上第一口气那样。

“……我这是在……哪？”

维尔德嘶哑着嗓子，那僵硬干燥的喉咙只能发出这样嘶嘶的声音。

桌上的空药瓶有着“安眠”的字样，水杯则已经见底，算是勉强解释了身上僵硬的肌肉和冰冷的体温。

但维尔德记忆中的最后一幅画面，只有一辆飞驰而来的泥头车和刺耳的汽笛声。

勉强伸手去抓药瓶，标签上“安眠”字样不像最熟悉的中文，而是某种表音文字。

“呀！”

但看到自己的手时，吓得一哆嗦把空药瓶丢了好远。

这不是自己的手。

修长纤细的五指，仿佛粉色的瓷器，手背光滑如丝绸，像是刚刚抚摸过婴儿的干净屁股。

“咳……咳！”

发觉不对，维尔德清了清嗓子，也不是刚醒来时的沙哑干涩，比原来更加清脆明亮，甚至带一点甜腻的尾音，就像……

就像桃李年华的少女！

“啊？”

芙琳·维尔德顺着疑问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穿越了这是？而且果然是没了啊！”

若不是睡着的双腿还站不起来，她一定要先去找镜子看看自己的样子。

艰难地抬起头，她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身边的环境。

这是一间很宽敞的办公室，书架和档案柜占据了半间屋子，红木办公桌和茶几沙发占据了剩下的空间，两盏颇具年代感的电灯照亮屋子四壁，发黑的高温灯泡甚至烤卷了周围的仿木板墙纸。

芙琳在学校心理咨询室看到过类似的布局，只是这里更暗黑维多利亚风一些。

“燃木壁炉、金属打字机、唱片机……”她的眼睛快速捕捉着这些平时很罕见的东西，“反正不可能是现代蓝星的炎国了。”

原身没有留给她多少记忆，只有一些模糊的痕迹，就像成年之后去回忆幼儿园的经历那样。

“以【法官】之名，特此证明‘铳枪与提灯侦探社’具备执业资格。”

芙琳念出桌旁金属标牌上蚀刻的文字。

“【法官】？我这是继承了一家侦探社？”

她默默记住那个特殊标注的【法官】一词，随手拿起桌板下的文件，泛黄的纸张和油墨的味道充满怀旧感。

“环海地产提醒您，请于年末交齐第四季度租金……”

“泽塔金融督促您于期满前还清债务……”

“……因此，将于月底不再供电，潮汐电力敬上。”

……

欠租！负债！

芙琳的眉毛每翻一张账单，都会拧紧一分，侦探社不仅委托量不足，而且还债务缠身。

供电持续到月底，租房持续到下月底，债务逾期……今天？

合理怀疑原身就是被这个逼死的。

“负债开局，期限六周，不然还是找个大点的桶收拾收拾跑路吧。”

芙琳扔下账单，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跑路是不可能跑路的，在模糊的记忆碎片里，雾港不是个安全之地，堪称小哥谭，公司压榨下的底层悲惨故事层出不穷。

这也正是雾港侦探业繁荣的基础，警局破产的雾港，需要市民自己花钱主持正义。

何况穿越前的她虽不富裕，但也确实没有乞讨流浪的经验。

所以她得出结论：尝试接手这间侦探社的稳定工作，远比抛弃收入和债务，跟混混瘾君子在街头讨生活要好得多。

而且，一想起上辈子毕业后即将面临的步入996、两点一线、点头哈腰、低眉顺眼的无尽悲剧，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侦探社，做自己的打工人，似乎也不错。

前提是把它运营起来。

“不过一个废柴花瓶侦探，怎么会有这么豪华的店面呢？”

芙琳带着疑问，打算去前面的档案柜翻翻更多资料，一头雾水的她，有种前任员工没有交接工作直接跑路的感觉。

“呀！”

路过镜子，余光里的陌生人把她吓一跳，突然背上的沉重债务让她把刚才“找镜子观察自己”的念头忘得一干二净。

“呼~芙琳，芙琳·维尔德，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另一种人生，但以后至少不能再被镜子吓到了……”

微卷的白色短发蓬松在淑女帽周围，水蓝色的眸子藏在帽檐的阴影下，像是从哪个奇幻作品里跑出来的水精灵。

贴身裁剪的修身风衣让原本贫瘠的胸脯也有了一些弧度，只是配合上不高的个头，感觉像刚刚高中毕业。

坏消息：甚至不如前世练出的胸肌大。

好消息：有了一点代入感。

捏脸……

不知怎的，芙琳忽然想起自己上辈子玩游戏的心态，这种美少女侦探，正像是她会在捏脸环节造出来的福利。

现在可好，自己就是福利。

“可惜这孩子不长肉。”她捏捏自己的脸和纤瘦的胳膊，隐约有种回忆，她是个吃饭不增重，锻炼不增肌的美少女体质，不过她还是有点想等挣了钱练个肌肉姐贵出来。

“咚、咚、咚。”

缓慢沉重的敲门声和雨夜格外不搭。

芙琳一愣，暴雨午夜总给她种不祥的预感，但看了眼结实的防盗链，轻轻将门推开一道缝：“谁？”

一股燃油和润滑油的混合芳香扑鼻而来，来人极为魁梧，她视线平视只能看到他的胸膛，那里嵌着一台引擎，正向外有规律地排放着废气。

向上抬头，粗布兜帽下闪着金属的光泽，一双字面意义上射出红光的眼睛回瞪而来，棱角分明的长方体嘴里传出提前录制的冰冷机械音：

“检测到债主生命体征，开始规定流程。”

这是一台……内燃机驱动的机器人？

为什么不是电机？这个连电脑都没出现的时代哪来的黑科技？运行稳定、动作流畅的燃油机器人更是完全不合逻辑！

“什……”

因超预料的展开而受惊的芙琳，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被门板上传来的巨大力道掀飞了出去。

一阵令人眩晕的失重感和短暂的破空声过后，剧痛从背后传来，似乎能听到骨头的悲鸣。

啪嗒啪嗒啪嗒，七八本书砸在侧肋和大腿的位置。

仿佛柴油朋克里才会出现的人形兵器，直接将瘦小的少女砸在了五米开外的书架上，而那可怜的防盗链则是从门框上连根拔起。

借着摇晃扑闪的电灯，芙琳这才看清它的细节，密密麻麻缠绕的钢管“编织”出它的身体，躯干上几个外露的活塞结构高频率往复，彰显着钢铁肌肉的力量。

看到它额头上那枚“盛开的箭矢”纹章，她知道这是什么了：

这是“黑矢兰公司”的债务机器人，雾港合法的暴力催债手段，它会根据债主身体状况调整力度，不会殴打至死，但力度会一次比一次大，直到还债死线。

但有个问题，原身也并不是债主，债务是继承来的。

所以机器人的力度设定很可能会超出她的承受能力，这种“机械事故”在雾港报纸头条上并不罕见。

“等……”

熟悉的失重感。

讨债人再次将芙琳甩了出去，一头撞在了门口的衣柜上，碰翻了旁边的鞋架和雨伞篓，里面插着的手杖滚到了她手边。

她缩在衣柜和墙的夹角中，热流顺着鬓角的伤口流下，本能地抓起手边最坚固的实心手杖卡在身前，希望牢靠的三角结构能帮她挡下一拳。

讨债人大步流星地接近，足有她脑袋大的铁拳高高举起！

这一拳下来可能要死！

就像杠铃落地前一瞬的心悸，后脑的剧痛让肾上腺素剧烈分泌。

抱头蹲防！

然而有某种变故发生了。

寂静。

预想中的铁拳没有落下，讨债机器人像是停止了运作，炉芯里的活塞声和喷气声都停了下来。

不止如此，整个世界似乎都被剥夺了声音，甚至连窗外漫天的暴雨声也静了下来，只剩下耳边疯狂爆鸣的脉博声。

芙琳从臂弯里慢慢抬头，机器人保持着蓄力出拳的姿态僵在了原地，身上斗篷的布料也固定在飞起的瞬间，没有一丝一毫的飘动或者下垂。

窗外的景象更加震撼，豆大的雨珠像是突然被透明丝线串在了天上，一动不动，闪电也没有熄灭的意思，将雨滴照得像发光的玻璃球那样。

时间……暂停了？

仅仅愣神一秒，她就反应过来没时间犹豫。

“铛！”

手杖上传来的反震感让它差点脱手，

但即便在时间暂停的世界里，机器人的钢铁身躯也远不是芙琳所能破坏的，毕竟她既没有力速双A的替身，也没有久经锻炼的肉体。

两秒过去了。

抠眼睛？或者说传感器？

但没有证据表明它需要“看”，那双眼睛，事实上只有一个空眼窝，红光是柴油爆燃的火光。

三秒过去了。

机器人、机械、结构、齿轮、活塞……活塞！讨债人身上有不少裸露的活塞结构！

芙琳凭借有限的工科知识，能判断这些活塞结构应该不是气缸的一部分，但绝对和进出气有关，如果能卡进去一个坚固的东西……至少比插它眼睛靠谱！

四秒过去了。

她看向手杖末端的铜质圆头，对准它腹部“横膈膜”位置上的进气口，双手用力狠插下去。

一半在外，一半在内，铜头卡在其中，只要开始进行活塞运动，总有一方会被崩裂。

五秒过去了。

芙琳感觉身体里的某一根弦绷到了极限，即将无力维持时间暂停的状态，她赶忙躬下身子，从机器人抬起的腋下钻到它背后，她可不想在解除能力时站在拳头路线上。

六秒过去了。

时间恢复流动。

实心手杖立马就被夹断掉在地上，而铜头则被吃进了讨债人的进气口，白色蒸汽和燃油爆燃的火光一齐从胸膛喷出，它的身体里传来一连串闷响和回声，像是金属板崩裂的声音。

刚才还在丝滑运动的机器人，忽然回归本行跳起了机械舞，一卡一卡地扑倒在地板上。

“讨债未……完……成……”

合成音逐渐扭曲，仿佛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那样拉出几个无意义的调子之后，彻底安静下来。

钢铁头颅砸在地上，眼中的红色光芒逐渐消逝，让芙琳想起一个经典机器人角色在液压机下缓缓死亡的样子。

“擦……”

像是用尽全身力气的芙琳一下瘫坐在地上，少女朝地上机器人的“尸体”比了一个友好手势，温热的鲜血从发间一路流过嘴角，滴在衣领上。

“呵，呵呵……”

她舔舔血痕，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后，劫后余生的喜悦让她笑了出来，露出一口被染红的牙齿。若不是肋骨传来刺痛，她恨不得放声大笑。

“第一，得看看，哎哟，伤得怎么样；”

“第二，到底穿越到了个什么世界里？有机器人？还有超凡能力？”

芙琳半躺在地板上自言自语，她感觉自己快要昏睡过去了，所以念叨着计划，尝试保持清醒。

“第四，我的超凡能力是怎么运作的，咳，呵呵……”

“第七……欸？第几了来着？”

没等她把数数明白，她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