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蝎子倒爬城

城郊的坟地墓穴附近,藏有许多火窑,那都是死尸腐烂消解,混合了地底烷沼,从而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可燃性气体,被长年封闭在洞穴里,一旦突然暴露,与外界空气接触,就会产生剧烈的燃烧现象。

该着赵老憋倒霉,他找的雷公墨恰好紧挨着一个充满沼气的火窑,他让人以长绳牵引石块,立刻使洞壁崩塌,呼地涌出一串火球,烧得赵老憋在地缝里挣扎翻滚,哭爹喊娘地惨叫,身上缚着的绳索也烧断了,连人带石头一同跌进了地缝深处。

司马灰他们三个人见赵老憋出了意外,急忙俯着身子去看下面的情况,就看壁上泥土沙石纷纷滚落,那盏马灯也摔灭了,底下是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幸好雷公墨附近是萤蠰滋生的巢穴,有无数受到惊吓的灯笼虫都从草根中飞出,没头没脑地到处乱窜乱撞,地下的裂缝中萤烛流转,稍微亮了起来,借着一层层暗淡阴森的光雾,隐约可以看到赵老憋的身影。他落下去之后,在距离地面三十几米深的地方,被一团凸起的岩层挡住,垂着头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司马灰在上边喊了赵老憋几声,没有得到回应,他心中起急,便打算冒险下去救人。

罗大舌头急忙劝阻道:“这地缝是个土壳子,随时都可能塌窑,爬下去肯定得被活埋在里边。你小子腰里挂条死耗子,就敢冒充打猎的了?我告诉你,现在可不是逞能的时候。”

夏芹也十分焦急,但她比罗大海更没主意:“这可怎么办?要不然咱们赶紧回去找人来帮忙……”

司马灰虽然知道危险,但他觉得赵老憋是个有本事的稀奇人物,不明不白地死在螺蛳坟未免太可惜,自己绝不能眼睁睁袖手旁观。眼看救人要紧,顾不得再多说什么。他摸了摸自己腰上扎的武装带,脑中一转,心中有了计较,立刻要了罗大海和夏芹两人的皮带,并让二人留在上边接应,随后探身爬入了地缝。

罗大海和夏芹本来还想阻拦,但一看司马灰的攀爬姿势,都给吓了一跳,如果是正常人,无论是攀上还是爬下,都必然是头顶朝上、脚心朝下,可司马灰却完全相反,只见他头顶向下,双膝弯曲,用脚尖钩住岩缝,张开的双手交替支撑重心,犹如一只倒立的壁虎贴在壁上游走而行。二人以前从来都没见过这种诡异手段,直看得目瞪口呆,把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原来司马灰这路攀墙越壁的本事,是他祖上所传的绿林绝技蝎子倒爬城,又叫“倒脱靴”。据说“蝎子爬”本是民间杂技中的一门,中国最有名的杂技之乡吴桥,上至九十九,下到刚会走,不论男女老少,都会几样绝活,赶上年景不好,就成群结队到外乡卖艺为生,这是他们当地从古代就有的传统。前不久在吴桥附近出土了一座魏晋时期的古墓,墓中壁画上就描绘了肚皮顶碗、蝎子爬、火流星等古老的杂技项目,说明此类绝技自古已有,历史非常悠久。

虽然古代绝技蝎子爬早已失传,但在旧时的军队里,却得以将其继承并且保留了下来。在军中会使这套本领的,大多是受朝庭招安的绿林盗贼,他们偷城踹营的时候,能够倒立起来,以双腿抱住城墙边角,快速攀行而上,见者无不吃惊,故称蝎子倒爬城。

其实这形同蝎子爬的倒行攀登之技,更加符合人体力学,只不过没人敢轻易尝试,甚至头脑正常的人连想也想不出这种姿势。司马灰祖上曾是清末军官,又是绿林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实有通天彻地之能,使得这一脉至今仍有传人。司马灰自幼就随文武先生练过这项绝技,但火候不足,从未在人前使用。

这时司马灰提住了一口气,贴着地缝不住向下移动,没几下就爬到了赵老憋身前,借着附近团团飞舞的萤火虫,发现赵老憋口鼻中都在流血,早已摔得人事不省了,虽然身上那件厚实的皮袄算是救了命了,烧伤却极为严重,再伸手一探发现鼻息尚存,背回去说不定还能有救。

司马灰立刻反转过来,用一条皮带缠在赵老憋腰间,另一条与他自己的皮带相连,将赵老憋绑在背后。幸亏赵老憋是个皮包骨头的干瘦身子板,加上部队里的武装带足够结实,司马灰勉强还可将他拖住,眼瞅这土壳子底下极是脆弱,说塌就塌,再也不敢多作停留。正要在从原路攀回去,却听赵老憋忽然呻吟了一声,已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有气无力地抬手指了指地缝深处。

司马灰低下头顺着赵老憋的手指一看,见地缝里的萤蠰层层叠叠,光雾围裹着漆黑如玉的雷公墨,正好落在下方半米之处,距离不远,几乎是触手可及。

赵老憋的意思,似乎是让司马灰先把雷公墨带出去,因为地缝深达数百米,土壳和岩层随时都可能崩塌,将地底裂缝填埋得严严实实。赵老憋虽然身受重伤,但他脑中贪念更重,实难舍弃这块千载难遇的雷公墨,还妄想据为己有。

司马灰身后背着赵老憋,爬在壁上已觉吃力,而且受力太重,地层内侧的土石崩落更为剧烈,他见势头不对,心知活命要紧,哪里还去理会雷公墨,当下深吸一口气,施展蝎子爬迂回攀向地面。

罗大海和夏芹在上边,看到土垰子大块大块地不断塌落,有好几次都险些将司马灰活埋了,都是心惊肉跳,终于见他接近地面了,忙伸出手连拉带拽,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司马灰和赵老憋拖了上来。他们也就是刚刚脱身出来,就听得轰隆一声,大量剥落的泥土沙石已把地缝埋了个密不透风,雷公墨和无数灯笼虫都随之压在了地底,再也难以重见天日。

司马灰已是汗流浃背,坐倒在地喘着粗气,他刚才逞得一时血勇,现在想来也觉后怕,只要再晚上一步,此刻就已埋尸地下了。

罗大海见司马灰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来,又去看了看赵老憋的伤势,看完一抖落手,叹道:“连烧带摔,这人可没救了,恐怕现在送医院也来不及了,趁早刨坑埋了为好,要不然摊上人命官司,咱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司马灰定了定神说:“好不容易才把他从坟窟窿里拖回来,你好歹也得想点办法给抢救抢救再开死亡证明,这还带着活气呢,哪能说埋就埋?”

罗大海无可奈何地说:“咱又不是医生,怎么抢救?不信你自己看看,这个老赵现在真是出气多进气少,半边脸都烧没了,人也摔成血葫芦了,很快他就要两腿一蹬听蛐蛐儿叫去了。”

司马灰忽然想起一件事:“夏芹的母亲是军区医院的医生,她受家庭环境熏陶,多少也应该懂些医术。”于是赶紧让夏芹先给赵老憋采取点急救措施,然后再想办法送医院。

夏芹不满十六岁,哪里经历过这些事情,虽然懂些医学常识,但现在看到赵老憋全身是血,脸颊烧没了一半,两排牙床暴露在外的可怕样子,心中就只剩下一个“慌”字,哪里还能施救,何况她母亲的确是医生不假,可却是位妇科医生。

司马灰实在不想看着赵老憋就此死了,即便只有一线希望他也不肯放过,撺掇夏芹说:“妇科医生也是医生,你别有太多顾虑,死马当成活马来医就是了,何况老赵他一个将死之人,根本不会在乎你医生前面挂的是什么头衔。”

夏芹经不住司马灰和罗大海一通央求,只好大着胆子去检查赵老憋的伤情,除了脸部的烧伤很严重,肋骨可能也折断了好几根,刺破了脏器造成了内出血,所以嘴里边全是血沫子,呼吸断断续续,神智时有时无。这螺蛳坟地处荒郊,根本来不及送去医院,即使及时送去了,也肯定救不活。

夏芹虽然忙活了半天,但她既没经验也没医疗器械,终归是束手无策,急得流下泪来。

这时就听赵老憋咳嗽了几声,竟然再次从深度昏迷中醒了过来,罗大海还以为是夏芹真有起死回生的医术,连赞她本事高明。

但司马灰却看出赵老憋是回光返照,性命也只在顷刻之间,不禁心下黯然,低声问道:“老赵头,你还有什么亲戚朋友吗?想让我给他们带什么话?”

赵老憋望着司马灰看了看,摇了摇头,断断续续地说:“想不到俺赵老憋……这辈子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到螺蛳坟这小河沟里翻了船,看来这就是命啊。唉……命里八尺,难求一丈,这话说得果真是不假。但俺更没想到……你司马团头年纪轻轻,竟会施展蝎子倒爬城这门绝技,你是跟谁学的本事?”

司马灰见赵老憋随时都会咽气,觉得也没什么必要再对他加以隐瞒,就简单说明了自家的出身来历。

赵老憋略显惊讶,但也感觉到自己命不长久,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俺赵老憋在世上无亲无故,念在咱们爷们儿多少有些交情的分上,你们就帮忙把俺这把老骨头埋在螺蛳坟里,活着看不到雷公墨,死后做了鬼守在旁边也好……”说到这,他颤巍巍指着那地底下,有气无力地说:“黄石山上出黄牛,大劫来了起云头……”

司马灰向其所指之处看去,正是刚才塌方埋住了雷公墨的地方,他又听赵老憋最后几句话说得很是古怪,忙问道:“你说什么?”

可赵老憋忽然间目光散乱,不等把话说完,就一口气转不上来,死在了司马灰面前。

司马灰三人虽然都与赵老憋相识不久,但毕竟患难一场,亲眼目睹他死于非命,都不免有些难过,守着尸身沉默良久,直到荒野间的萤火城四散消失,才用石片在地下挖了个浅坑,将他葬在其中。

司马灰心想雷公墨已经被埋入了地缝最深处,今后世界上恐怕再也不会出现萤火城的奇观了,又寻思着要等到清明节前后,再来给赵老憋祭扫一番。

三人别过了赵老憋的葬身之地,缓缓走回螺蛳桥,一路上各自想着心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等走到桥下的时候,罗大海才想来问司马灰:“赵老憋临死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司马灰摇头说:“我也没听明白,大概是弥留之际的胡言乱语。”他心中却寻思,死人的口中问不出话,如今这赵老憋的身世来历,还有雷公墨里隐藏的秘密,都已变成了一串永远无法解开的谜。

司马灰心事重重地抬起头来,发现此时的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回想这一夜发生的事情,真跟做了场噩梦似的,伸展了一下周身酸疼的筋骨,对夏芹说:“你整晚上都没回家,你爹非疯了不可,这时候多半正带着人满世界找你呢,你赶快回去吧。”

罗大海也赶紧嘱咐说:“千万别跟你爹提我和司马灰,我们俩的名声可向来都是很好很清白的。”

夏芹摇头说:“没关系,我提前跟他说过我在姨妈家过夜。”

罗大舌头笑道:“司马,你看看人家小夏对咱多好,她从她爹那儿听说最近要清洗藏污纳垢的社会团伙,就特意跟家里编瞎话夜不归宿,大老远从城里赶过来给咱通风报信。”

夏芹又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才说:“其实我这次来找你们,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可我很担心你们知道了之后,又会闯出什么大祸来,所以还没想好到底该不该说。”

司马灰和罗大海闻言都是一怔,忙问她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反正在人民群众眼里我们生下来就是祸头,如今从城里到城外,凡是能捅的搂子也都捅遍了,还能再惹什么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