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蔚不敢不喜,不成想,孟亮被褫的骑都尉,这会儿又赏到自己头上了。
“臣,多谢殿下。粉身碎骨,必报殿下大恩!”当即,他作真诚姿态,郑重下身拜谢道。
骑都尉隶属于光禄勋,掌禁军骑兵,秩比两千石,九品中列第六品,原本是一个风光的朝官军职。
无非是这些年来,京城局势一年数变,中枢失权,外镇王侯常任意表荐麾下出任朝职。其中少数会严格遵守章法,上疏朝廷,请求册封。不过,多数的还是“假理”,是为“提前许给你一个官身”,等王业大成之时,再正式册封。
这一类“假理”的官身,通常连印绶都没有,就算有,八九不离,也是府内私铸。朝官未得朝廷录册,在国家来看都是不被认可的。
不过八王之乱时期,朝官远不如藩王“府属”值钱。
对陆蔚而言,有聊胜于无,但凡有官身,今后迁移他处,也能有个体面的自报身份。
夜宴持续到深夜方才散离。
诸宾客醉态百出,就连成都王本人都昏睡了一二回,而之后诸事无论荒诞与否,待到次日天明,都将被置之脑后。
在宴席末时,刘渊特意来找陆蔚对饮了一杯,二人还讨论了一二先秦百家的学术思想。
陆蔚不得不佩服,刘渊对汉学修为颇深,知之甚广。
次日凌晨,邺城迎来了一场小雨。
淅淅沥沥,冷冷清清,暑气尽泄,秋意阔步而来。
邺城王宫的后园,有引漳水修筑而成一片水塘,水塘边曲廊的小亭下,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在几名仆婢的陪伴下,正趴在石砌栏杆上,向着水塘里投喂鱼食。
她圆圆的脸蛋仍有几分婴儿肥,脖颈纤细修长,身材却娇娇小小,是一种长不大的娃娃样,一身缣制长裙曳地,髾(shao)带层叠,薄纱罩衫轻披在肩头,玉肩锁骨隐约可见,竟又有一种故意扮作大人一般的妩媚。
小亭的石椅上,还倚坐着另外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妇,华发高髻,饰以金色步摇,端正雍容,有着内家之主的仪态。她黛眸习惯性的低垂,总有一种心事重重的样子。
“好了,巧奴,你都故意卖关子许久了,快跟阿姊说说,昨日在宴会上可有看中哪一家的郎君?”少妇向正在投喂鱼食的少女催问道。
“阿姊,巧奴哪里敢卖关子,真真是没什么好说的。昨天的那个位置,着实不好,看了许久,大多也只是看到客人们的后背嘛……”巧奴无精打采的说道,字里行间,还透着一二小女孩闹着小情绪的味道。
“那至少陆家的几位小郎君,你可是都见到了吧?”
“见是见到了……”
“殿下原本的意思,就是让你多看看那几位陆家小郎君,可有欣赏得来的。你倒是好,还想着挨个儿将殿上的人,全看一个遍么?”
石椅上的少妇,正是成都王司马颖的王妃乐妃。
乐妃一门始于微寒,其祖乐方,起家于郡县小吏,机缘巧合之下,出参曹魏征西将军夏侯玄军事。乐方之子乐广,少年时因长相清秀,得遇夏侯玄置评和资助,至此之后,乐家方才有了平步起云的机会。
乐妃乃乐广之女,凭着父祖得遇贵人的提携,昔日的寒门,只用了短短一二代人的时间,便成功跻身士族世家之列。
昨日王宫设宴,成都王也是有意为妻妃宗族的女子物色一门亲事。
时下邺城,广聚了天下名士,正值他王业蒸蒸日上之际。
吴郡陆机一门陆续北迁入邺城,更是锦上添花的妙事。
这些时日,殿下对陆机一门喜爱有加,自是巴不得能在君臣关系上再添一份亲系。
不过,就眼前看来,乐妃的从妹巧奴似乎对陆家儿郎并无太多兴致。
而这便让乐妃有些为难了。
“感觉陆家的那几位郎君,都好呆哦……跟其他家的那些郎君们,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好一会儿后,巧奴嚅喏着声音说道,是一种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贪玩的向池塘里投去鱼食,激起了鱼群阵阵跳跃。
“好呆?”乐妃闻此言,不由怪奇的抬起头看向巧奴,疑惑不解。
今时今日,中原局势动荡不安,成都王执督北方权势正盛,乐家若不紧依成都王,只怕风雨之下,稍有不慎,家门必会一夜倾覆。
当然,她也曾想过,自十二年前司马宗亲们接连萧墙内斗,已经不止一二位有权有势的亲王、外戚横死于九阙璇墀(xuán chí)之下,殿下年纪轻轻,却总想着预闻国政,唯怕稍有不慎,又会步前人后尘。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乱象已生,天下何处还有安宁?
乐氏一门短短三十余年的家业,得之不易,守之更难。既然已经追随了成都王,那只能在这一条路上继续倾囊下注了。
“我见陆家那位大郎君,可一点也不呆啊。”昨晚,她也是伴在巧奴身边的。
不得不说,陆家那位大郎君形颜虽然黑瘦,却也反衬出一股阳劲,确与洛中、邺城这些地方的士大夫子弟大有不同。
又合此子学识满腹,一席“千里马和伯乐”的论说,驳得好几位殿下的宿臣哑口失言。
一度,都还让她不自禁多看了几眼。
“他的话……确实不呆,不过,孟叔叔说他巧言令色,不是一个可靠的人。”巧奴歪着小脑袋,有些苦恼的说道。
此言一出,一旁陪侍的仆婢之中,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宦人露出一丝苦笑。
乐妃看向了那老宦人,问道:
“孟玖,你为何要对巧奴说这些?“
“王妃息怒,老奴也是就事论事,担心巧奴公子将来会有不称心。”老宦人言语温和,毕恭毕敬,尽显一副忠诚老成之姿态。
乐妃深知,孟玖伴成都王的年岁甚至都要多过自己,至今日,对方几乎已经被殿下当做家人来看待。
纵使是她本人,这些年里也多受对方关照入微,于内于外,家中诸事,这位老仆还是有一些言语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