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员外有两个喜好无人不知:一是每天早上到青云浦茶庄喝茶,茶烟缭绕中吃上几块精致至极的点心,享受的一天就算是开始了;二是喜好美人,用他自己的话说,美人如好茶、如细点,不弄来尝一尝未免太对不起自己了。
这次他看上了陈巧巧,陈巧巧是青云镇镇东首“豆腐陈”的女儿,年方十八,生得和她爹做出来的豆腐一样白嫩鲜活,周员外只看了一眼哈喇子就打湿了花白胡须。
没说的,周家大管家立即带了白花花的雪花纹银到陈家提亲,管家乐滋滋地想:这么多银子只怕让这些贫贱之人看上一眼头就晕了。谁知,一眨眼的工夫管家就狼狈地从“豆腐陈”家逃了出来,一条崭新的裤子早被巧巧放出的狗撕开了二尺长。
丧家犬一样的管家回到主人家后,气急败坏地说:“老爷,这些贱骨头是给脸不要脸啦,要不,咱们来招狠的,把那娘儿们硬生生抢了来?”
周员外听了一瞪眼,斥道:“唐僧肉好吃,可受了惊吓肉就酸了懂不懂?这泼辣娘们野性难驯,可老爷我偏偏就好这一口儿。不吃到这块上好的点心,老爷我是食不甘味啊!”
管家忽然想起什么,说:“对了老爷,小的听说了,这陈巧巧之所以不肯就范,是因为已有了意中人,叫王之轩,是个寒酸的私塾先生,想不到这穷书生倒好艳福……”
员外一听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说:“这些穷骨头我可太了解了,你若让他硬让出小娘儿们,他会表现得比谁都情深意长威武不屈,所以咱们只有来软的,让他不知不觉中上钩……管家,你这就去找那书生,请他吃饭、喝酒,然后,再玩玩……哈哈哈!”
再说巧巧,一连几日不见之轩来找她,心内不免打起鼓来,以往可不是这样的,之轩有一时不见她就现出如隔三秋的猴急样来,他这是出事了吗?想来想去只好厚了脸皮花遮柳绕地来找他,谁知却被告知之轩已辞馆不干了。巧巧听了大吃一惊,这么大的事之轩怎么也不跟自己说一声?
正发愣,却见之轩回来了,一步三晃摇摇摆摆,嘴里还哼着小曲,可是脸色苍白眼睛通红,像是一夜没睡似的。一见巧巧,之轩就兴奋地说:“巧巧,我正要找你哩,你看这是什么?”说着伸手到怀里一掏,竟掏出满把的碎银子来。
巧巧见了惊讶极了,问:‘趑么多银子是哪儿来的?还有,你为什么辞了馆?”
之轩一听满脸的不屑,说:“我现在才知道,这私塾先生简直不是人干的,辛辛苦苦一年下来也赶不上我一夜挣的银子多。巧巧你看,昨夜我跟几个朋友只玩了一夜骰子就挣了这么多。照这样算下来,再有几夜我就可以挣足娶你的银子了,到那时啊,我要风风光光八抬大轿地迎娶你……”
巧巧听得一颗心都凉透了,断喝一声打断之轩:“你你你竟然赌博了?那我问你,你哪来的本钱?又是谁教会你赌博的?”
这会儿之轩看上去倦意上来了,一边张大口打着呵欠一边耷拉着眼皮说:“噢,是周员外的大管家,几天前他主动找到我,说早就仰慕我的文才,所以想巴结我交个朋友,还不由分说地请我喝酒吃饭,又送了我好多银子、带我见识各种场面。对了,昨夜玩骰子就是和他在一块儿的。嗨,以前总瞧不起人家,却想不到人家是如此的够朋友……”
巧巧听到这里什么都明白了,之轩这是着了人家的道了,他已离火坑不远了,可这时听到之轩已震天响地打起呼噜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巧巧想苦劝之轩悬崖勒马,可是,连他的人影也找不见了。
这天大清早,巧巧正没精打采地磨着豆腐,门口忽然出现一人,头发乱如鸡窝,脸上无一丝血色,双目无神,弯腰佝背,可怕的是,这人的左手用白布缠住吊在胸前,那白布上还不断地渗出血来。巧巧定睛一看不禁惊呼一声,来人不是她的之轩吗?昔日的之轩虽说穷但风神俊朗玉树临风,哪像眼前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只见之轩满脸羞惭眼中含泪,说:“巧巧,我全输光了欠下一屁股的赌债,我还不了,他们砍了我的左手,可就是这样他们还是不放过我,限我三天之内还清所有欠债,否则,就再砍下我右手。巧巧,我真像做了一场噩梦,我对不起你啊……呜呜呜!”之轩用仅存的右手捂脸痛哭起来。
巧巧一颗心都要碎了,狠狠地咬着嘴唇,直至咬出血来都没觉察到。然后像下了天大的决心似的,毅然决然地说:“他们要的是我,不是你,之轩,我走了……你好自珍重吧!”
巧巧一颗心都要碎了,狠狠地咬着嘴唇,直至咬出血来都没觉察到。然后像下了天大的决心似的,毅然决然地说:“他们要的是我,不是你,之轩,我走了……你好自珍重吧!”
巧巧当下来到周员外家,冷冷地说:“员外,算你狠,之轩输了,我也服输了,你看昨办吧?”
周员外看着眼前又娇又艳的美人儿眼都笑细了,说:“你的意思是……”
巧巧一字一句地说:“我愿意侍候你,可之轩欠你的赌债……”
周员外哈哈大笑,从袖子内掏出欠据一把撕了个粉碎,耳朵里听得巧巧又说:“今天就是个好日子,员外,我这就回家等你用花轿来拾我。”
周员外一听心花怒放,立即张灯结彩遍请宾客,一忽儿的工夫花轿到了,周员外挺着个肥胖的身子乐颠颠地上前,亲手打起轿帘,却见巧巧华服端坐美艳不可直视。周员外声音都颤了,说:“美人儿、美人儿,下轿吧!”可是,一连叫了几声却不见巧巧动弹,周员外忍不住伸出手要扶,谁知触手冰凉,再定睛一看,周员外立即疯狂地大叫起来,原来巧巧已瞑目归天了!
巧巧是上轿后服毒死的,周员外这一下好不懊恼,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费了许多心机。
一晃过了好多天周员外才算恢复了元气,于是这天早上照例又到青云浦茶庄喝茶。在茶庄楼上坐定后,周员外望着楼下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眼睛一刻也不眨,他又在寻找美人儿了,一边端起伙计刚沏上的茶喝了几口。放下茶碗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他发现那茶庄伙计沏好茶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在一旁静静地站着,那眼睛里竞射出丝丝刺骨的寒意来。
周员外喝道:“我说,你站着干什么?还不快送上点心来!”
那伙计听了依旧动也没动,口中淡淡地说;“我在等着员外把茶喝进肚里才放心哩,点心嘛,你这辈子是没福吃了。”
周员外闻言大吃一惊,猛地发现这伙计
有点古怪:白净文弱,不像一般的伙计,左手却一直藏在身后。这时那伙计慢慢伸出左手来,周员外赫然发现他的左手光秃秃的!
周员外猛地惊跳起来:“你你你是……”那伙计点点头,说:“我就是王之轩!”
王之轩眼里滴下泪来.那泪殷红如血,说:“我负了巧巧的一片心,可她依旧为我而死,我本想立即随她而去,可大仇未报,到了阴曹地府也无颜见她,所以苟活到了今天。现在,我终于可以见她了!”说着,端起周员外喝剩下的茶一饮而尽。
不久,有上楼喝荼的客人惊恐万分地发现楼上倒了两个人,一个是周员外,七窍流血死状可怖,另一个则面含笑容,像是去赴一场甜蜜的约会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