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落花流水渡江南

“对了师姐,这招叫做,一剑花落漫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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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清心殿内,只坐着三人。殿中心仙风道骨的老君是号称道法第一人的道元圣人,右侧盘腿而坐沉着一张脸看起来就不好惹的老头的便是那阔气的师祖颛孙德乾了,至于右侧坐的歪七扭八,手里还攥着一只酒香四溢的玉壶的长胡子就是凌椿那老不正经的师父——祁无涯。

啪的一声,颛孙德乾猛的将手中的白瓷茶杯重重一放,瞪着对面的祁无涯就骂道:“无涯小人,当初我发现椿花丫头天资过人,想要收为徒,你就是万般阻挠,我肚量大不与你计较,结果今日这丫头把我徒弟云裳困在桃花阵中一个时辰,我看你就是存心让我老头子不痛快!”

祁无涯嘿嘿一笑,摇摇头道:“便是我将她手脚捆住,若她想去,如今这天衡山中,又有何人能拦得住呢?”

“你……今日我不愿与你争这几分理,你说的倒也不错,椿花丫头这本领真是前无古人之像,不过十年光阴,放眼天衡山除了咱们几个老头竟无人可比拟,就说今日那招,怕是寻常人练尽半生方能所成啊。”

颛孙德乾喃喃自说,下一刻又似想到什么,话锋一转:“虽是这么个理,你也不能放任你这徒弟出来欺负人!你当我是好惹的?!”

说罢,他竟真的挽起衣袖欲上前。

“师祖——师祖——”

两声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凌椿大步走进,在布袋中摸索了一会,将碧落琼瑶举起,神情自得:“见过师祖们,德乾师祖,还请赐剑。”

颛孙德乾冷哼一声,道:“今日你所做之事让我老头子丢尽了面子,还有胆来讨剑?”

凌椿早知这一根筋的德乾师祖会出此言,早早的就想好了一番说辞。

“德乾师祖你这话实在没理,我今日若不来这振仙会,才是真的让您老人家丢了面子。”

“此话从何出啊?”

“振仙大会在设立之时的初心便是秉诚心以求教,为的就是激励门中弟子在比试中不断积经验得指点,输赢应当放至第二,往届都是二师兄与云裳师姐一同参加,可今日二师兄不在,云裳师姐又不通人情生性淡漠,若是我不出手将那些弟子定住,在云裳师姐的剑下怕是不死也半残了……”

凌椿一想到那冰山师姐当时的眼神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接着道:“倘若真是如此,不但云裳师姐会落个冷血无情残害师门的名头,怕是德乾师祖你,也要被人扣上管教无方无德无能的帽子了!”

“这……”

颛孙德乾自知理亏,清咳了两声,接过碧落琼瑶,又看了看手中的韶华剑,不知在想着什么。

半晌,他才开口道:“今日你取得了碧落琼瑶,这韶华也理应归你,可众人看不破你这用意,只觉得我颛孙德乾的徒弟一招便败给了祁无涯的徒弟,这让我颜面何存啊?不如……你来做我的徒……”

“颛孙德乾!”方才还没个正形的祁无涯听到这也坐不住了,他丫的这老头又开始挖墙脚了!

“好了好了,你们二人如今都一把年纪了还是如此胡闹,凌椿既是这天衡山的弟子,出自谁的师门又何必争个一二?”一直未出声的道元圣人捋了捋长胡,虽是责备的话,却语中含笑,“德乾,凌椿既已得胜,你便守约将这韶华送与她就是。”

颛孙德乾倒也不在说什么,将韶华交至她手中,了了,还不忘问一句:“当真不愿?”

凌椿使劲朝他使着眼色,示意一旁的祁无涯此刻已经准备手动让他闭嘴了。

*

从清心殿回到踏月峰时,已是戌时了。

周令颐仍靠坐在海棠树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韶华易逝,岁月如流,这剑啊还是柄悲剑。”凌椿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剑我给你赢来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周令颐接过剑,又从怀中取出一只流光瓶塞给她:“今日你为这踏月峰下了场花雨,我便用这雨瓣酿了一壶酒。”

想了想,他又问:“小师姐,你为何要下山?”

凌椿望着远处,屋脊与屋脊交错开来,抵挡不住月色浓人,从缝隙中钻出,又自在的铺满整片天地。

她忽然感到一阵心痛,她从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不知自己家在何处,记忆从师父接她上山那刻便像断了线的风筝,无处可寻,她上山十年,也忘了自己十年。

但好像就有那么一天,睡梦之中,她看见烽火硝烟之中,黑压压的死了好多人,她不认识其中任何人,却心痛如刀绞,仿佛她看见的,是一场她和所有人的生离死别。

许久,她温声道:“那年师父带我上山,说为苍生,可我十年未出这踏月峰,便是为苍生吗?”

“自拿起剑柄的那一天,我就总想练成这世间第一人,如今,天衡山再无敌手,可若是出了天衡山呢?我还是第一吗?”

她抬起酒瓶喝了一口,浓郁的桃香顺着喉咙蔓延,醇厚温和的甜充斥着全身,但她心头却似千斤重石压着一般。

周令颐看她这模样,心间竟也跟着酸涩起来,他从未听过凌椿说起过去,以前他总觉得是小师姐不愿说,而今才发现是她不知如何说。

他拂去她发丝上的落花,轻声说道:“小师姐,你醉了。”

“周令颐。”凌椿双眸微微泛红,柔声浅喃,“我听说韶华自出世,从未有过归属,今日我将它赠你,你为我舞一段落花流水渡江南吧。”

周令颐微微一怔,落花流水渡江南就是十五岁时凌椿因去醉忘春酿酒被师父关进书阁时喝了八分醉,在清心殿的殿顶上舞的一段剑法,为此,师父又关了她半月。

思索片刻,他还是拿起一边的韶华,轻跃上屋脊。

夏夜微凉,风似轻纱般拂过脸颊,若有若无的扬起少年的发丝和衣摆。韶华薄如蝉翼,在他手中如游鱼戏水,不过提剑一挥,山岳云黛都化为了片片点缀,衣袖随风而舞,剑划破夜空,最后一式落下,周令颐握着剑立在屋脊之上,当真一幅春风得意的少年模样。

树下的凌椿,许是桃酒的蛊惑,竟也为眼前的景象恍了几分神,心尖似有一股柔情萦绕,还未细细探寻,身体就先一步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