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无首怪感知到有同类要染指自己最钟意的食物——上原信，登时急了。

在它仿若幼童的心智与好似虎豹看见肥美羔羊的本能里，他是远比面前这个难缠的家伙要“好吃”的宝贝。

吃了他，对自己的好处比吃了那三个人和一群同类要大得多！

眼见美味差不多要放进了嘴里，居然要被同类截胡，这怎么能忍？

异类的“联系”冲突，一是强大的异类的气息压倒弱小的，将其一脚踹走，踹到更“深处”，让其“下沉”；

二是，过多的“联系”像鱼网一样互相纠缠、桎梏，就可能产生养蛊一样的效果，养出更高级的异类。也可能是互相抵消，同归于尽。

只是第二种情况极为稀少。

再无其他可能。

虽然开了智的无首怪能感受到面前隐隐扩散着咒力气息的“同类”非比寻常，但上原信巨大的诱惑力和异类本能的驱使，使得它不愿放弃。

刚才都把上原信送到嘴边了，怎么会轻易舍弃？

人类的智慧中本身就有贪婪的一席之地，吞噬人类开智的异类，怎能不受影响？

长回一只眼手的无首怪也不和宫柳这个“小面包”纠缠，直奔它的“大肥羊”而去。

宫柳当年“C+”的综合培训成绩也不是全无用武之地，起码第一时间就判断出无首怪是冲骨女去的，也就不曾阻拦。

漆黑晦暗的不祥之气涌动，目标正是陷入异常的骨女。

骨女感受到危险的气息，牡丹花灯再次化为白骨魂灯，幽篮的吸力再次喷涌，只是这次的对象变成了无首咒鬼。

声势浩大袭来的“波动”被白骨魂灯的吸力扯成碎片，迅速淹没在幽篮的灯火中，化作薪柴，助长了威势。

骨女略略扬手，白皙掌心中突出一截白骨，又快速长成一条骨鞭，犀利地抽打向被吸力干扰的无首怪，待碰到了它，又飞速蔓延生长，贯穿其躯体，编制成一张“长在”其身上的白骨索命网。

延伸出白骨的手掌轻轻一合，五指虚拢，白骨索命网疯狂撕扯压缩，弹指间无首怪便被撕成了几大块。

十几个呼吸的功夫，与宫柳大战了不知道多少回合，舍去了小半条命也没解决的无首咒鬼，就这样殒命骨女手中。

宫柳心中倒吸凉气，表面则是波澜不惊，就好像没看到骨女一样——虽然书上说装看不见对咒灵没用，但万一有用呢？

他仰首望天，状似欣赏月亮——只要不看宫柳微微打颤的双腿。

骨女也没有在意宫柳三辩，忽视了他，又陷入了踌躇反复的颠倒状态。

上原信擦了擦满脸血污，彻底亮出相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性形象的怪物对“牛肉饭”这个词汇反应这么大，但万一真死在她手上了，也能体面点。

他是个讲究人。

生死危机前，删手机，清记录，理头发，擦擦脸。

不然还能干什么？

骨女看清上原信的相貌后更是颠倒疯狂，双手伸伸缩缩，时而像是要用白骨魂灯吸干上原信，时而又是温暖慰贴的柔情……

癫癫狂狂，摇摇晃晃，右手掐左手，左眼挤右眼，右腿扳左腿……

到后来干脆右手捏着自己脖颈，狠狠一掐，猛地撕下一大块皮来，露出洁白似玉石，透着血丝红纹的颈骨。

“呀！啊啊啊！！！”

尖锐的呼啸声，穿脑而过的音波震的上原信和宫柳三辩双耳流血。

当上原信扶着墙站稳，摇摇晃晃地望向决定自己生死的“骨女”时，她那一身红樱和服高发髻的传统打扮已然变成了青春靓丽的JK。

白衬衫搭棕色呢绒外套，红蝴蝶结，棕红格子百褶短裙，腿上一双白色毛织丝袜。

眼睛很大，头发很亮。

熟悉的装扮袭击了上原信模糊的记忆：“大……美穗！”

一个一面之缘的名字脱口而出。

近半年没有再见，上原信甚至已经忘了美穗的姓氏是“大桥”还是“大岛”。

毕竟只是见了一面，请她吃了一顿再寻常不过的吉野屋牛肉饭，随手给了她一些生活费，鼓励她去学习去打工，自食其力走向正常的生活。

平凡，有住的地方，有温饱。

上原信穿越来被“暴食”带来的食欲折磨，被旁人当做“怪胎”、“怪谈”看待。

霉运连连，家庭经济情况从地方名家、小豪富垮到无家可归的落魄子。

体验过所谓上流的奢靡，又跌入为温饱挣扎的深渊。上原信深刻领会到“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的蹉跎慨叹，

他颇有一种自己受难是在还前世末日求生时手中血腥的因果感。因此，对美穗的帮助，仅仅只是寻常的“日行一善”。

他甚至记不清她的姓氏。

“……牛……肉……饭……”

JK少女艰难说道，手中的白骨魂灯不知何时已然消失，看上去完全没了攻击欲。

“美穗，你……你怎么会……”

上原信没有说下去，但言中意味很清楚，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牛……肉饭君，”大桥美穗用手捂住脖颈处露出的白骨，似是不想让上原信看见她非人的模样，话也越说越连贯，“那天告别后……”

上原信的神情随着大桥美穗的叙说，逐渐黯然。

简单来说，大桥美穗当天收了上原信给的钱，找了个没人的街角小巷，准备放声大哭一场后开始新生活，去上学打工。然后就遇到了一个流里流气的黄毛，不仅抢了大桥美穗的钱，在大桥美穗极力反抗后，恼羞成怒下色心大起……

后来发生什么她没说，上原信也明白。

事后黄毛想威胁大桥美穗闭嘴，要拍她的“艺术照”，结果推搡中美穗撞到了石头，晕了过去。

黄毛以为自己害死了人，惊惧之下将她运走填埋……那时，她还是活的……

当她在尘土中挣扎窒息，咽下最后一口气后，大好的青春未来付诸东流，上原信都不敢想那时候她该有多绝望！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大桥美穗的遭遇简直才是这句话最好的诠释。

等她再次有了模糊的意识，就已经不是人了。

“抱歉，”上原信真挚地鞠躬，“如果没有遇见我，如果那天我没有给你钱……”

“牛肉饭君，”大桥美穗将手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我一点也不后悔和你的相遇……那是我吃过的最好最好吃的牛肉饭。”

“……唯一的神……唯一的主”

“求圣灵光照我……除灭……黑暗权势、咒诅、坚固营垒和盈余邪灵……”

“奉主名……恨恶弃绝……黑暗权势、咒诅、坚固营垒、邪灵……”

“圣灵……赐我身心灵在耶稣基督里，大有平安喜乐、荣耀盼望、健康、圣洁、光明、诚实、正直、自由……”

“靠主的名，阿门。”

“阿门！”

“阿门！！！”

就在这时，遥远处传来浩大庄严的祈祷声，好像有无形的圣洁波动拂过，大桥美穗的身躯灼烧起来，皮肤烫出一块块黑斑。

“牛肉饭君，不要忘记我，我是美穗，大桥美穗。”

骨女美穗灿烂地笑了起来，汹汹黑气四散扩逸，整个人嵌入了白色的光辉中：“认识你，我很高兴。”

上原信仿佛也知晓了离别之时的到来：“美穗，我，上原信。”

“我叫上原信！你也不要忘了我！”

在白光黑气中，大桥美穗消逝不见，只余下一根晶莹小巧的骨头，掉在了上原信的手中。

天际的红月悄然散去，嘎嘎叫唤的乌鸦不快的飞走，星辰再度闪烁在漆黑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