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会跳舞的狼(陈伯吹新儿童文学桂冠书系)
- 柏舟
- 3247字
- 2024-02-22 19:03:42
第一章
母狼甘迪嘎
傍晚,霞光把西方天空映照得一片通红,整个大地仿佛都要燃烧起来。春天即将结束,草原上喧嚣的夏季已经不远了。
不尔干山像一头巨大的牤牛,一直卧在那里,一千年,一万年。山脚下唯一的一块巨石后边,母狼甘迪嘎慢慢把头探出,迈着谨小慎微的步子微昂着大头,耳朵轻轻抖动几下,确定没有危险,才从洞里钻了出来。它灰黑的背毛在夕阳下透出一丝暗红的光,好像是燃烧殆尽的一块炭火。
甘迪嘎是一头怀孕的母狼,乳房已经明显地鼓起来,可它灰白的肚子鼓得却不太明显,看上去顶多像才吃掉一只兔子。但我们这么说可真是冤枉它了,甘迪嘎已经三天没有很好地大吃一顿,它已经饿得目光有些迷离,差一点儿就要把它击垮了。
甘迪嘎是一头瘦弱的年迈老狼,这次能怀上狼宝宝,绝对可以说是奇迹。狼的正常寿命大约是十二到十四岁,甘迪嘎已经超过十岁,相当于人类的七十岁,绝对算是高龄产妇了。草原狼的怀孕期为六十天,一般二月怀孕,四月生子。但现在夏天已经临近,母狼这时产崽,明显错过了季节。草地的气温升高许多,一些冬眠的小动物活跃起来,当然也预示着更多的危险。
在不尔干山这片土坡上,对狼崽最大的威胁是老鼠和草蛇。甘迪嘎上一次生产,一头狼崽就是被老鼠咬伤爪子,感染而死。
临近生产的甘迪嘎,面临着孤独和食物的双重威胁,它太需要狼群的呵护了,哪怕只有一头公狼也行。
然而就在三天前,甘迪嘎唯一的儿子萨日(1)终于做出了最后的选择,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它。萨日是甘迪嘎三年前生下的。连续两年,甘迪嘎没有怀孕,因为在三十多年前,人类保护动物的意识还很淡薄,草原狼被附近的牧民猎杀得快要绝种了,这片草原上没有了狼群,连一头壮年的公狼也找不到。甘迪嘎其实是那块巨石的名字,这也是它一直坚守的原因。
甘迪嘎虽然瘦弱,有着作为母狼的漂亮妩媚,从骨架上却能看出它昔日的高大威武。生存的艰难,让甘迪嘎不得不露出一副狰狞可怖的面孔。一连几年,在没有狼群、没有公狼的日子里,甘迪嘎为了把萨日养育成一头壮狼,让自己的野性在血液里恣意流淌。就在去年秋天,甘迪嘎和它的萨日跑到不尔干山南麓,在圣水湖边的芦苇丛里,成功猎杀了一只猞猁(2)。它很欣慰自己的儿子萨日终于长成了一头壮狼,可现在却不能在自己最危难的时候来守候。
甘迪嘎眼神中的迷离不光是出于饥饿。它马上要面临生命中的最后一次生产,在它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萨日弃它而去。甘迪嘎等待了三天才想明白,儿子萨日看它最后一眼时的目光有怨恨,有决绝,也充满着无奈。萨日的眼神像坚冰一样留在母狼甘迪嘎的脑子里,再温暖的阳光也无法融化。
那年和萨日同时出生的,还有四头狼崽,可惜最后留下来的,只有萨日一个。其它四头狼崽,有一头没活到睁眼就被老鼠给咬死了,有一头后来死于牧民的捕杀,最后和萨日一起长成壮狼的那头,死于和其它狼群的搏斗。萨日能活下来不只是因为它的勇猛,萨日长得太像它爸爸了,甘迪嘎拼尽全力把萨日保护下来,是希望有一天它能成为一头狼王。甘迪嘎还梦想着,有一天这片草原上会出现一个狼群,它要帮助萨日成为狼群的头领。但三年来,甘迪嘎一直和萨日相依为命,它哺育一代狼王的梦想让岁月销蚀殆尽。
在这个暮春的傍晚,阳光把洞口那块石头都晒温暖了,甘迪嘎却感觉到彻骨的寒冷。那种寒冷更多的是来自脊柱,来自难以排解的孤独。寒冷像一条蚀骨的毒虫,从尾部沿着脊骨一直爬到它的脖子。
萨日走了,甘迪嘎无奈之下决定自己去寻找食物,它不能倒下!为了自己身体里孕育的新生命,也为了不让狼的家族在这片草原绝种。
母狼甘迪嘎伸长脖颈,抖动一下肩膀,望着眼前的草原,它太想来一声悠长的嚎叫,它太需要同类了。甘迪嘎想让自己体内野性的血液像木沦河水一样奔涌,可是这个季节木沦河水已经干涸了。但甘迪嘎不得不收起自己的狼性,因为这片草原上的牧民已经成了狼群最大的敌人。可是人类是真的聪明吗?人类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狼需要草原提供食物,可是草原也需要狼的呵护呀!没有了狼群,草原上的鼠洞和兔子洞快要连成一片了,经常有马腿陷到里边。看看草地上那数不清的老鼠洞穴,看看那日益沙化的草场!
和沃野千里的科尔沁草原相比,眼前这片草原小得可怜,方圆不过几十公里。得益于圣水湖跟木沦河的滋养,这片草原曾在充满灵气的同时,也有着无数美妙的传说。小河对岸散落着的那几座毡房里,每到傍晚就传出悠扬的马头琴声。琴声悠悠,诉说着千年的岁月。可是如今的草原,早已今非昔比。
母狼甘迪嘎伸长脖子,尽量把目光撒得远一些。草原上的冬天寒冷且漫长,河边那片湿地的草长得快一点儿,到现在也才不过一拃多高,草棵里显然隐藏不了什么大动物。小河边好像有一只刺猬在爬动,它太小了,还不够塞牙缝。甘迪嘎想保存自己的体力,为了那一点儿食物,不值得跑那么远。虽然每年夏天,不尔干山脚下这片草原得益于木沦河的滋润,会变得无比茂盛,简直就是各种小动物的天堂。但美好的季节还没有到来,甘迪嘎肚子里的狼宝宝也饿了,它们的小脚丫甚至能踢到妈妈的胃袋。
甘迪嘎回头望向身后的不尔干山,夕阳把它最后的光彩沿着山坡洒下来。不尔干山简直算不上什么山,高不过百米,长不过十里。不尔干山是圣山的意思,传说是天神麦德尔娘娘骑马驻足的地方。要不是山顶长着三棵女巫树,这完全就是一座贫瘠的秃山。这是一座奇怪的山,就说山顶的女巫树吧,千百年间,不知挨了多少次天火雷劈,长得七扭八歪,顽强地存活下来。正是这种艰难的存活,引发山脚下牧民对生命的敬仰,把女巫树当做神灵来膜拜,用各种颜色的彩带把它装扮起来。
和山脚下黑色的土壤不同,这座山呈现出一种被烧烤后的淡黄。山上的草长得只有一拃多高,同样呈现出一种被烧烤过的纤细枯黄。这样的山上贫瘠得连一块石头也没有,山脚下却有着无数的洞穴,老鼠和刺猬的洞穴居多,也有兔子在这里安家,有十几个大的洞穴曾经住过旱獭和狼。住在这里的小动物习惯了去草地上寻找食物,然后到这片山坡上来享用。
洞穴最集中的山坡,突兀地卧着一块巨石,像是从天上跌落下来。巨石比一头牤牛略小一些,它的一大半陷进下边的坑里。坑的边上长了一些低矮的杂草,混着去年枯死的干草,显出一些被踩踏过的痕迹。有经验的牧民一眼就能看出,这里有大一点儿的动物出没,石头下面肯定藏着洞穴。母狼甘迪嘎就把家安在这里,已经在这里繁育过好几次后代。草原上的牧民,长年生活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他们习惯找一些标志物来确定方位,并赐给它一个名字。甘迪嘎的意思,就是不明来路的奇怪石头。但如今,大大小小的洞穴大多已经废弃了。可是甘迪嘎不死心!洞穴里应该还残存着母狼甘迪嘎的希望,它决定在这里试一试。甘迪嘎的嗅觉非常灵敏,它远远地耸动几下鼻子就知道那里有没有食物。
甘迪嘎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向它的目标。但它早就饿得没有力气,走出十几步,就在一处小洞穴比较集中的空地上趴下来。傍晚时分,是老鼠最为活跃的时候。老鼠对草原的破坏最为严重,它们繁殖得太快了,人类对它束手无策。而一头成年的狼,在没有其它食物的时候,一天就可以捕捉几十只老鼠。
夕阳隐没在远天,甘迪嘎眼睛里野性的光芒慢慢显露,像两只萤火虫歇息在草尖上。一只老鼠的幼崽出来散步,甘迪嘎毫不迟疑地扑上去,把它囫囵吞下,鼠崽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温暖的老鼠血液滋润了口腔,也让甘迪嘎的唾液腺更加活跃起来。
甘迪嘎的眼睛瞄向老鼠幼崽钻出来的洞穴,它等不及了,开始扒鼠洞,两只爪子不停把土扒向身后。一只大个的老鼠吓得惊慌逃窜,甘迪嘎一爪子把它摁在地上。
两只老鼠进了甘迪嘎的肚子,反倒引起它胃部的一阵痉挛,捕猎的兴奋被激发起来,肚子里的小生命也更加活跃。甘迪嘎仿佛感觉到几头幼小的狼崽在自己体内互相争抢食物。
继续扒洞,却再也没有老鼠逃出。甘迪嘎费劲最后力气,又从洞穴的深处扒到一窝鼠崽。虽然不能果腹,对甘迪嘎来说,却已是难得的美味。
甘迪嘎带着一丝满足又潜回它的洞穴。
甘迪嘎绝对是一头智慧的老狼,它倒退着回到洞穴,一路还不忘把它踩踏过的小草尽量恢复原样。
黑夜降临了,肚子里的小生命吃了东西又活跃起来。而甘迪嘎却不知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明天。
(1) 蒙古族语,月亮。
(2) 猫科,狼的劲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