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师徒夜密谈

“且为郎君点新妆,朱唇如血肤如霜。

且为郎君剪窗烛,骨为灯芯肉作香。

且为郎君……”

纪荷枝躺在榻上,悠悠地吟诵着,她醉了但也没醉。

她守着空房慢慢进入梦乡,梦里的她披红骑白马,去了茫茫草原。

极烈的梨花春都未对归流起到作用,更何况区区半瓶桂花酒。

古语有云,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是宽大的僧袍和颤动的佛珠收住了归流的心猿意马,让他没有选择趁人之危。

更何况那人是纪荷枝,一个世俗礼教下的弱女子,自己更不该让她背负更多违反礼教之事。

离开酒垆,归流似乎闻到自己手臂上纪荷枝的体香,那香气俨然使他有些淡忘了离开司空府时的怅然心境。

他已离开涵元寺四天了。

走到北市后,随着香火气味渐近,归流开始默背着《法华经》。不是和尚,背不了《法华经》。

崇难的禅房在集庆阁里,他的房间只点了一根蜡烛,所以有些阴暗。

归流十分熟悉这里,崇难的房间始终只有一床、一桌、一凳。

每次到此都觉着四壁萧索,寂寞悲凉。只有桌案上的泛黄的经书,和笔墨让人觉得这里有人居住。

“弟子参见师父。”

“你怎地这个时辰才回来?”

这个问题,归流早就做好了盘算。“启禀师父,弟子陪司空的家人去拜谒了安宁陵,偏巧在那里遇到了豫章王殿下。直到酉时才回了司空府。”

“豫章王萧欢?是了,今日九月十一,乃昭明太子的生辰。”

“殿下托我向您问好,感谢您当年对金粟的点化之恩。”

“殿下极有慧根,这次要久住京城,改日你我登门拜访。”

“是。”

“你明早去一趟建初寺,去找圆证大师。”

建初寺圆证大师乃建康僧正,名义上管理着建康城的十万僧尼。

归流轻声询问道:“是为那珊瑚手串的事情吗?但不知圆证大师能否给弟子清白。”

“你师祖在昨日的僧会上,已同他讲了此事,你无需担忧。”

“弟子遵命。”

崇难背对着归流,他常面壁禅坐。

“你这次能从建康县令手中逃脱,仍属侥幸。若有下次,你当如何应变?”

“弟子应当以涵元寺名声为重,以自身性命为紧。”

崇难的语气逐渐缓和,耐心道:“这个自是当然。为师要教你的是‘从容’二字。

咱们是出家人,切不可飞扬浮躁,胡言乱语。你当时应从怀中取出度牒,交予孙恒。”

归流认真地点了点头,诚恳道:“是弟子莽撞了,所以失言。”

崇难接着说道:“大梁自有律法,县令无权羁押僧尼,除非有州郡一级的批捕文书。即便他要强行缉拿,你你也应该被关在最近的寺院里。”

“可是他们怎么肯听弟子的呢。”

崇难沉默片刻,说道:“他们身为官差,违律而行,我和你师祖自然能和他们打上官司。”

“弟子记住了,弟子一定勤习僧规律令。”

崇难露出满意的微笑,接着问道:“那你可知袁司空为何营救你吗?”

“弟子当时正与一个陈姓施主谈论旧事,袁司空在中途叩门请进。”

归流将当晚维桢楼的情状大致描述了一番。

“咱们涵元寺与袁司空并无过往人情,许是他对你有些兴趣了。”

“弟子还有一事,未向师傅禀报。”

“你坐在凳子上,慢慢讲吧。”

“九月初八,临贺王殿下闯进司空府之事……”

“此事,我已知晓。临贺王的贴身卫士中有咱们涵元寺的人,他当晚已经有了呈报。”

归流知道寺内有一个专门负责收集情报的组织,但这是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其情报能力。

“弟子看到临贺王离开时,脸上并无愠色,因此心中有些担忧。”

崇难直到此时,方才回头打量起归流。他有些惊奇,自己的徒弟不知何时有了察言观色的功夫。

“你担忧他还会在再次对你下手吗?”

“一开始弟子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是弟子后来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

“临贺王还会再行谋逆之事,因此弟子眼下无需担心安危之事。”

崇难听后霍然起身,说道:“你能有此见识,为师欣慰啊。”

归流见崇难面对着自己坐在蒲团上,声音有些局促道:“重阳那晚,弟子还和袁司空前去湘宫寺探视陈庆之老将军。”

崇难有些惊愕道:“他几时回的金陵?”

“上个月,奉旨回京调养的。”归流有些凄怆道:“陈老将军已经病入膏肓了,袁司空给他服了金丹,说只能延他几日之寿。”

崇难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他的鼻子有些酸楚道:“当年陈将军北伐,我也是去过白袍军的,他怎么……”

崇难禅房旁并无人居住,因此几行清泪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甚是清楚。

沉默片刻后,崇难压着痛楚道:“归流,你接着说。”

“陈老将军回京养病实乃机密之事。师父熟知台省的权职,您以为临贺王知晓吗?”

“他当然知晓,他是门下省的侍中,这等机密素来由他掌握。”

归流接着补充说:“陛下还赐老将军禁中的药石,请宫中的太医前往医治。”

崇难恍然道:“太医令隶属门下省,陈老将军的病情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袁司空说,陛下必会亲临湘宫寺见老将军最后一面,师父以为然否?”

崇难沉吟了一会儿,回忆着菩萨皇帝曾经探视过的臣僚,确认道:“必然会去。”

“师父觉得,临贺王能想到这些吗?”

崇难已经隐隐猜到归流的想法,语气坚定道:“萧正德不仅能想到,他作为侍中还会亲自安排陛下前往湘宫寺的时间和路线。”

崇难起身踱步着,他的步伐虽有些急促,但是十分稳健。他嘴里嗫嚅着:“可是陛下出行有羽林军护卫,沿途均有重甲卫士开路,他萧正德怎么敢?”

“临贺王不还兼着左卫将军吗?”归流当日虽看到太子令他停职归府,心中仍觉得他还是左卫将军。

“已经改由豫章王兼领。”

归流自然不知此事,他接着问道:“若是临贺王有在沿途击溃羽林军的法子呢?”

“什么法子?”

“上清派王道长曾给袁司空写了一封信,信中说临贺王在寻求一种稀奇丹药的配方。”

崇难听他把话题岔开,忙问:“什么配方?”

“临贺王想要配制一种极易炸炉的丹药,弟子以为他另有奸谋,实际上想要的是火……,能快速爆炸的东西。”

归流想要说火药,但还是及时改口。

崇难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徒弟如今竟能有如此缜密的推理和敏捷的思维。

他压住好奇,问道:“还有呢?”

“湘宫寺就在青溪中桥之东,弟子看那中桥上落叶层叠,附近都是易燃之物。”

“可是今日不是刚下了一场秋雨吗?”

“难保几个晴日便又能干燥起来。”

崇难用手拍了拍归流的双肩,带着惊奇的眼神叹道:“好徒儿,你此番是好样的!”

归流看师父说完就要离去,说道:“弟子已经把这个猜测告诉了一个人。”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