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玉璋宫内灯火通明,妇人依旧华服未褪,在殿内踱步不止。今日午时,刑部上呈证据与供词,下午厉帝便将庄氏家主唤来了帝宫,至今未将人放走。期间她两次去探询,皆被皇帝身边的侍卫阻拦,不得入内。此时的庄皇后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闻此,庄皇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而后迎了上去。苏瓷并未着太子玄服,而是普通的明月辉夜服,只因他今日前来并非以太子身份前来,而是以儿子的身份来看看嫡母。

苏瓷见礼未完庄皇后便上前将人搀扶了起来,问道:“这些日你可还好?”

东宫适才刚解封太子便来问候,可见有心。

苏瓷浅淡地点了点头,又看向玉璋宫内这夏日里还点满了烛火,道:“母后该休息了。”

庄皇后闻此苦笑,道:“君上如今尚未放你舅父离去,此番庄氏被牵扯进这弥天大案中,我如何能安寝。”

太子并非皇后亲生,这一句舅父严格来讲是搭不上关系的,但她知道此时谁能作盟友,因此刻意这般称呼。

苏瓷闻之不动声色,将人请至案几坐下,而后又吩咐人为庄皇后去煮安神的汤水。苏瓷的这双眉目与那个女人太像,那是一个让庄皇后都无法讨厌的人,虽只遥遥见过一面,但那份遗世独立的美让她始终难忘。在灯火摇曳中,太子的这双眉目让人不由安心。

“太子,我有正事与你谈。”

闻此,苏瓷浅笑道:“母后但说无妨。”

“今日之事,在你看来,庄氏脱罪可有希望?”

此话便过于直白了,作为太子,苏瓷理应是与皇帝同一阵线的,但此时皇后问太子,那便是在问与自己同一阵线之人。苏瓷如何不懂皇后此时的有意拉拢。

“庄大将军手握重兵,庄氏又何须再养私兵,这话讲不通。”

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但皇帝却还是将庄氏家主给拘在了宫中,显然是皇帝心中想动庄氏已久。

“但是君上今日留下庄家主也并非是毫无凭据。”

苏瓷从袖中拿出一份信函递与庄皇后,皇后打开后发现其上是庄氏之人与庞氏、陈氏等世家的通信,其上刻意捏造大渊动荡之事,怂恿各家豢养私兵,观其落款正是庄皇后的外侄,而这份证据苏瓷并未给厉帝。

其实庄氏之人会这么做的理由很简单,大渊太平太久了,武将无用武之地,难免心中生了危机感,只是没想到的是这蠢物自许聪慧,干下这般糊涂事。至于庄大将军是否知情便是另话了。

烛光之下,庄皇后看着那纸张上的内容几分恍惚,她猛地抬眼看向面前的太子,却第一次看懂他那双好看的眼睛中从未有半点暖意,虽然他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

苏瓷看懂庄皇后眼中的冰冷,低敛了眉目,浅笑道:“母后,今日这东西到了你手里,是否交予他人全凭你来定。”

是赌数十年的帝王之情,还是赌这大渊未来之主递来的橄榄枝。庄皇后几乎是瞬间便有了决定。

“你要什么?”

那人一双墨瞳中印着灯火的摇曳,美不胜收,他声音浅淡,如远古神话中的伽陵频伽之声,“我要庄氏。”

“好。”庄皇后看着眼前这名青年,他说出此话时眼中却毫无欲望,仿佛在说着街边的糖葫芦一般,皇后并未犹豫,“若庄氏能平安度过此劫,庄氏便是东宫的盟友。”

苏瓷闻此,依旧端持着浅笑,并无多大的惊喜,道:“那母后便好好休息吧。”

言毕,苏瓷起身离开,正欲离开却听皇后问道,“你对大渊的帝位并不感兴趣。”

苏瓷浅浅看了皇后一眼,浅笑道:“大渊之主便是整个承德大陆最风光的身份,我自然感兴趣。”言毕便抬步离开了玉璋宫。

庄皇后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微微蹙眉,此人眼中分明没有对权势的渴望,但他回宫至今却一步步坐稳了东宫之位,无论是朝臣还是氏族,对他都十分满意,可以说他是大渊目前为止最完美的继承人。这样一个人当真是一名市井妇人教养出来的?如若不是……

庄皇后止住了自己荒唐的念头,苏瓷的身世厉帝派人多方查证,并无问题。一个年轻的继承人,若要让他永远与庄氏为伍,联姻是最好的方式,但皇帝忌惮庄氏,庄氏之女难入东宫,念及此,庄皇后不由垂了垂眉目,人选着实难定。

因朝廷排查氏族名下门客,云氏这几日也是一番焦头烂额,虽没有参与境外人口贩卖之事,但由于早年云氏从前那一脉的家主认下了不少浪客,这些人中有些人的身份难明,这几日云氏也是一番鸡飞狗跳。待云氏主母回过神来才想起,桑府来的姐弟已经到了几日了,这才匆匆召见。

云氏老家主身体康泰,与桑老夫人自小感情颇深,因此对于桑府来的这对兄妹十分亲厚,但由于老人家如今在东境云游,并未在京,因此刻意修书,令云氏主母康氏多加照拂。康氏虽并未见过阿宁姐弟,但在得到老家主书信时便已经吩咐人将一切准备妥当,并未有怠慢之意,因此阿宁得知云府上下并不得闲时,便也没有多加打扰,而是去烟城的集市转了转。至于桑佑,自到了上京便被文渊阁召了去,甚是繁忙。

待阿宁回来时,康氏已经等了她许久了。

嬷嬷将人领去侧院的亭子,远远便见到一妇人与一少女在庭内有说有笑,一旁的侍女为其掌扇,倒在烈日中多了几分怡然自得。

“夫人,表姑娘到了。”

康氏抬眼便见女子静姝默然,她身着清风送月裙,头戴宝月簪,一双眉目如珠玉一般有着温润的光泽,视人之时目不躲闪、不卑不亢、端怡舒贵。康氏当下便知这姑娘的教养当是极好的。

阿宁低低见礼,康氏点了点头,又招呼着少女与阿宁见礼,原来那少女便是云氏家主最小的女儿,云晚意。

康氏道:“这几日忽略了你们姐弟,是我这个叔母的不是。”

阿宁摇了摇头,倒也只是客套了两句,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毕竟云氏自有一些家事不方便她得知。

与阿宁的谈话间,康氏看懂她的进退得度,与之聊天甚为舒适,便对阿宁又多了三分好感。

“原本我还有些担心,皇后在上恩院授课,我还怕你会应付不来,如今看来姑母对你的教导不少,我也就放心了。”

康氏自然是有些担心的,上恩院乃是皇家院堂,不似民间书塾,一举一动皆有专人看着,若是失礼人前便是在打云氏的脸,但今日得见阿宁,康氏的心倒是放下不少。一旁的少女倒是机灵得紧,连连道:“我看母亲还是多担心担心大姐姐吧。”

说及此,康氏解释道,云氏家主内院中还有三位姨娘,如今共有三女两男,其中唯有长子与幺女是康氏所出,其余皆为姨娘生育,而康氏开明,家中无论嫡庶皆得同等的教育,但毕竟不是嫡母教养,云家三位千金的脾气各不相同。而此次,为了争取上恩院的名额,云氏家主便将长女也记入了康氏的名下,好以嫡女的身份在上恩院得一席之地。

康氏眼中不漏痕迹,对云晚意道:“你若是再长些便可一同跟着去听娘娘的教诲了。”

阿宁此前从未听过庄皇后有任何才学之上的造诣,此次忽然开堂,倒不知究竟是要讲些什么,不由问道:“叔母可知此次皇后开堂授课的内容?我也好有些准备。”

听闻阿宁提及“准备”一词,康氏愣了愣,忽而道:“难道姑母未曾与你提过?”

阿宁摇头。

康氏道:“再过一月便是东宫寿辰,太子已过弱冠,皇后有意为其琢选王妃,只是至今尚未定下来,因此皇后想通过这次开堂授课,亲自见一见各家贵女,方能最后下决定。至于教习的内容并不是最重要的。”

阿宁愣了愣,她原本以为不过是皇后为众女表率而做出一些训示,的确没想到这一层,庄皇后为东宫选妃既然这般上心。

“那我跟着去合适吗?”毕竟以桑府的门第,如今可不太适合去。

见阿宁问得真诚,康氏不由笑了笑,“皇后心中定然有了人选,但也不好目的过于明确,因此还是需要众人齐去,走个过场。虽然不能入王家,但能参与此次授课,于自身于母族都是荣耀,若能得娘娘一句赞赏,得了脸,那此后在上京,即便是张南巷的席面,你桑府子女也是能出席的。”

庄皇后除了是厉帝元妻之外,也是张南巷顶贵的庄氏之女,她的话在世家人眼中有时可能比厉帝还管用。而这也是为何,云氏即便要变庶女为嫡女,也要多争取送一个女儿去上恩院。康氏看着眼前的小女,心中不由感叹,若非初袖年纪太小,否则云氏倒也可以争一争东宫侧妃的位置。

“你莫要担心,娘娘宽厚,你只需要循着规矩做事便不会错。”

阿宁点了点头,这般的场合定然少不了贵女们的争奇斗艳,即便康氏不提醒,阿宁也打算躲得远远的,混个名声便好。

见阿宁的乖巧,康氏不由感叹,若非门第过低,桑府倒真真是养了个好女儿,相比之下,府中的长女,自小在姨娘房中养大,性子计较了些,此次上恩院之行,那一房是卯足了劲,如今她倒是惟恐真惹出些什么事来。

夜里,云氏家主归家,康氏让准备了汤水,却见他眉目紧皱,一问方知,因牵涉春山县的案子,皇帝罚了庄家,因没有直接的证据,只有佐证和一名疯妇的口供,倒也没有伤其筋骨,不过这是皇家首次动庄氏,如今庄皇后的心情定然不好,上恩院授课一事若是应对不当,恐怕会招祸。但康氏却认为未必,庄氏经历两朝荣耀,皇后又是端和之人,只要小心应对,未必会触怒凤颜。

次日一早,康氏便将云初秀和阿宁唤去,再三叮嘱,因着上恩院在城郊建堂,本有住宿之地,因此各家贵女听学期间便无法回家,除了贴身侍女之外,不得再带其余人。康氏吩咐再三之后,便将二人一同送走。

此时阿宁方才第一次见到这位云氏长女云初秀,她有一双很好看的丹凤眼,与桑老夫人倒有几分相似,不过她看人的神情多有几分傲气,路途中与阿宁也并不说话,由着侍女为她按摩着腿脚。

自民府一案之后,民府内大换血,云氏家主顶替了原来的主府,有了民府主府一职,云氏如今的地位自然更好了,这便是云初秀的底气。阿宁自知此次不过是沾了云府的光,面对云初秀的漠视倒也是忍让了。

上恩院原本是王家的园林,后来改成了学府,不过文渊阁兴起后,这里便又改回了园林。上恩院门前的车马一直未停歇,来来去去,众世家之女下了车架之后便有院中嬷嬷或侍女领着去下榻之处。

这园林十分大,内有湖泊和大片的山林,若独自一人在内,着实容易迷路。自在院门外分别被人领走后,阿宁便未见到云初秀了,嬷嬷带着她一路走过多个廊桥,方才在一处阁楼前停了下来。

嬷嬷道:“姑娘这几日便住在此处,若有缺少便命人去后院吩咐一声即可。”

阿宁点了点头,又打赏了嬷嬷些财物方才推门进去。

这地方距离主堂的位置有些偏,但好在清净,二楼的视野非常好,能观望远处的林景。阿宁打开二楼的窗户,支着手臂深呼吸一口,倒是很满意这地方。远远便能看到各家贵女被领往不同的住处,与自己这里都隔得远了些。

“姑娘,这地方未免太偏了些。”阿喜看着这阁楼有些年久失修的模样,不由感叹了一番。

“啊,阿喜。”听阿宁忽然在二楼呼喊,阿喜走出门外朝上望去,却见阿宁一本正经问道:“这阁楼可有小厨房?”

毕竟这里地方偏,吃在阿宁眼中可是顶重要的事,阿喜闻言立刻去了偏院查看,半响回来,道:“姑娘,有。”

听得这句话,阿宁便放心了,在她眼中只要吃的事解决了,这一个月的上恩院之行便权当是给自己放假了。毕竟皇后再严厉也不会比文老头严厉,想到这里,阿宁自觉未来的日子应当是相当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