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因在恒盛商道上一马当先,安城商会的热度开始在淮南三城商会中脱颖而出,桑府也因此收到了许多拜帖,不过都被宴清安一一回绝了,但其中倒是有一封来自西平京的信件宴清安看过后便带着去了一趟桑老夫人的院中。

信件是余晚晚寄来,信内表示悠然已经过了文渊阁一考,余氏将在西平京为其设宴庆祝,因此同邀桑府众人出席。文渊阁弟子过了一考便算学有所成,可毕业离去,但悠然却决定继续参加二考,进入学士府。阿宁闻此消息便想起年节时,悠然便提过,她的目标是入学士府,而后入朝为官。大渊自建国以来,虽然女官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因此以文入仕的路对女子亦适用。

倒是桑老夫人,听闻这个消息后并无多少欢喜,只道此事与桑家无关,自不必理会。宴清安自然明白桑老夫人心中的郁结,如今桑子邺还在牢中,女儿却改了母姓,如今这般的风光如何让她看得顺眼。但毕竟余晚晚未与桑子邺和离,并且细数来,作为大家之女,本可在桑子邺出事之时便一纸和离书,分断干净,但余晚晚却还是拿出了自己的陪嫁为其弥补过错,其实余晚晚已经做得不错了。

为了给双方留些颜面,余氏的席面桑府还是要去的,桑子城近日忙着商会的事,自然没时间跑一趟西平京,唯有宴清安带着阿宁走这一趟。

上京五城连同平京、西平京是淮水以北氏族和大渊僚属的主要聚集地,因此也最为繁华。西平京曾经是一块飞地,乱时被大渊收归,而后随着大渊定都上京后正式改名西平京。而余晚晚的母族余氏世代为官,最高曾任三品,如今的家主则任职承礼司,族中兄弟繁多,父辈往上多是入仕,有的被远调他方,但族中嫡系的后辈多留在西平京,由家族培养。

余氏的宅邸内以松鹤相迎,一路的曲水流觞真正做到了一步一景。宴清安与阿宁掐着时间到得刚刚好,主人家与宾客齐至,就连文渊阁也来了好几位阁老,以显示对余家这位嫡姑娘余悠然的器重。

余悠然今日着的是明锦院新出的龙雀阳春服,配花鸟冠,整个人看着昂扬了许多。她跟在余氏家主的身后得体地与诸位长辈见礼,见到阿宁时的神色却淡了三分。桑家如今由桑子城任家主,阿宁才是正经的家主一脉,这在余悠然的心中多少有些膈应。

众人皆夸女子入仕是好大的志向,悠然心中有丘壑,抱负不输男子,实属难得。而余悠然则欣然享受着这一切的赞美。

余氏的席间不乏悠然在文渊阁的同修,几名女子低声嘀咕着,“还不知道二考能不能过便这般高调,不太好吧。”

“许是前些时候被冷落,所以现在想要找回面子。”

“但她也是够狠,为了一个江尹居然干脆不认自己的父亲也要攀上余氏。”

“选余氏还是选如今没落的桑氏,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阿宁端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倒是将这个故事给听全了。

原来悠然在文渊阁有了心仪之人,岭南江氏旁支的子弟,门楣比余氏略高,若是从前的桑家,依着家主嫡女的身份和在文渊阁出色的表现,悠然还可以够一够,但桑家接二连三出事,尤其是桑子邺入狱,算是彻底脏了家底,这门亲事算是无望了,在江伊以此为由断绝两人关系之后,悠然便回家找余晚晚大吵了一架,而后才负气来到西平京。

“不过,听说那江家已经给江尹订了一门亲事。”

闻此,众人看向不远处的余悠然,又道:“那这事她知道么?”

“恐怕不知道。”说此话的人指了指长辈席方位上的一名中年男子,道:“余氏今日将江家的人都请来了,可能本是想说亲。”

说着又是一番嬉笑,“那她这个脸可就丢大了。江尹与谁订亲的可知道?”

“好像是赵氏之女,叫赵翩翩。”

“上京的赵家?”

“对,不过好像是个庶女。”

“居然是个庶女?”众人都是一番嬉笑,“那这桑悠然又是改姓又是如此操办,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真想看看她知道后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

阿宁听到这里远远看了看此时在余家主的带领下与江氏之人见礼的余悠然,脸上尽是女儿家的娇羞。余家主与那人不知到底聊了什么,三两句便见余悠然的脸色变了变,瞬间变得煞白,就连余家主看她的神情都冷了三分,但很快余、江二人都调转了话题,聊起了其它的事,仿佛一旁的余悠然都不存在一般。

见余悠然一人快步走了出去,宴清安担心,她看了看阿宁,阿宁会意,随后跟了出去。奈何悠然跑得太快,阿宁追出去的时候只看到她跑去的方向,匆匆赶了上去,却不见了人影。歇下脚来阿宁仿似已经追到了余府的内院,内院多是主人家卧榻或书房等不便外人前往之地,阿宁正欲退出去,却听得一男子的声音。

“如今边陲被姓萧的盯着,已经搞不到那么多人了,您看能不能让爷宽限些?”

“说八百人便是八百人,此事若是办不好,你便把家中男丁拉上去凑吧。”

“别、别别,只是如今内外都卡得严,有的中途回过劲来跑了,我们也是难做。”

“废物,若是坏了事你这泥浆脑袋便也不要了罢。”

阿宁听到此处,转身便欲走,因廊下昏暗手肘却不小心撞到了梁柱上,她警觉地看了一眼屋内,转身便从另外一个转角跑去,开门声在身后同时响起,屋内的男子探出身子来,却只见到摇晃的枝桠,仿似被风吹动了般,他左右探了探,着实不见人影,复才返回。

室内天光昏暗,阿宁抬眼便见悠然捂住自己的嘴,见她并无多少慌张,方才松开了她。这里看样子是一间小厨房,今日宴客,后厨的人全都去帮忙,这里才没有人在。

“今日,你什么都没听到。”余悠然的声音定静而冷然,见阿宁并无回应,她皱着眉回头看了过来。

阿宁看着她,道:“余氏在贩卖人口?”

余悠然闻此并不回答,阿宁便也当她是默认了。边陲从前多乱事,所以人口不可统计,贩卖人口之事屡禁不绝,朝廷也因此处罚了多名官员。但从前的人口买卖可没有这般大的数量,听二人对话,涉及人数远超三百。

世家大族多少有些阴私之事,不足为奇。此时,又是一阵开门之声,二人惊觉,皆禁了声,细细听去,等脚步声走远方才探头看了出去。

“你走吧。”余悠然道。

阿宁抬步一步往前,忽而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余悠然,问道:“阿姊,这便是你想要的么?”

余悠然不知为何却不敢去看阿宁的双目,她微微蹙眉,侧头看向别处,道:“你懂什么?”

“阿姊,你可知道今日余府这盛宴像什么?”

阿宁的声音浅缓,却如利剑刺破此时的幽静,“就像品鉴会上商户展示着自己得意的物件,他们不是在为你的优秀而庆贺,而是在告诉这满京城的权贵,余氏有这么一件拿得出手的珍玩。”

阿宁话音刚落,余悠然大步上前,挥掌却未落下,那一巴掌被阿宁抓在了手里,而后甩开。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若非你们我又怎么会走到今日!”

“你会走到今日是因为贪慕余氏的富贵。”

闻此,悠然的眼睛渐渐红了,她从阿宁的手腕中挣脱出来,故意埋头看自己的手腕,以此掩饰她眼中的泪痕。

“原本今日该是大喜的,舅父答应我与江家聊一聊,可为何他这么快便与他人订亲?为何?那我到底算什么?”

余悠然胡乱摸着脸上的泪,精致的妆面被她哭花了,她与大渊所有的女娘一样,想要一个清白的家世和一个爱她的郎君,为什么就是不可以呢?

阿宁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既然不甘心,那便报复回去。”

闻此,余悠然收了声,她控制不住的抽噎了两下,带着厚厚的鼻音问道:“怎么,报复?”

“考上二考,入学士府,然后入朝当正经的官,那江什么……”

“江尹。”见阿宁连人名字都记不住,余悠然白了她一眼。

“对,江尹,”阿宁继续道:“他现在还不过是文渊阁的普通学生,一考都没过,你若能过二考便早早领先与他,论辈分,他见着你还得给你叩头见礼。”

阿宁说得义正言辞,余悠然微蹙着眉听完,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从阿宁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就有些别扭。

“你当真是在激励我么?”

阿宁点了点头,“自然,等你真正考上了功名,若办事得当,说不定还能得厉帝亲自指婚。”毕竟大渊如今朝政之上女官屈指可数,且大多已经到了迟暮的年纪。

见余悠然止住了哭势,阿宁方才正色道:“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与我讲,前途你要自己挣,咱们桑氏如今是比不得从前的风光,但不妨碍你走你要走的路。”

余悠然点了点头,听阿宁继续道:“至于大伯父,三年之后谁知道会是怎样的光景,我们只能过好现在。”

“你不会觉得我是见利忘义么?”

“你的确是。”阿宁的话很直白,听得余悠然几分不舒服,“但这是你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所能做的选择,人为自己打算是天生本能,毕竟不是你逼着大伯父走私盐,而他的行为的确影响到了你,但是你做出了你的选择,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余悠然静静地听着,她的情绪明显缓和了许多,阿宁的话在一点点敲醒她,也在敲碎她的迷茫。

时间不可追回,同一件事没有第二次选择。

阿宁静静地看了看方才来的方向,又看向余悠然,浅声道:“世家大族多少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若想要自己的前途光明一些便不要去沾染。”

余悠然知她在提什么,点了点头,随后又道:“照顾好祖母,等她老人家气消了我再去看她。”

“知道。”

言及此,阿宁看了余悠然一眼,她身上穿得是明锦院的绣图龙雀,一种美丽而孤独的生物,这副绣品的原图是阿宁当年亲手画的。阿宁并未多言转身离开了余氏后院。待阿宁离开,一旁的厢房门吱呀打开,其内走出一名长相阴秀的男子,他一双眼睛如秃鹫般盯着阿宁离开的方向。

余悠然却是没想到余之寤居然没走,她震惊之余,连连开口:“阿宁她什么都不知道。”

余之寤是余氏家主之子,也就是余悠然的表兄,他听闻余悠然的话立刻换上了一副温润的神情,摸了摸悠然的头,道:“此事你不用管,去补一下妆面,今日你可是主角。”

余悠然闻此,点了点头,便乖顺地离开。离开之前,她扫了一眼余之寤,那双眼睛中的阴寒让她不禁皱眉。悠然匆匆往内院而去,转过廊桥,却见原本应该去了前厅的阿宁此刻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一身珠玉连阙锦服显得整个人更加镇定自若。显然,她正是站在这里听着余悠然与余之寤的对话。

阿宁静静地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看了看悠然来的方向,悠然会意立刻上前抓着她穿过旁边的小路绕回了余府的前厅,此刻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你怎么回事?”

直到安全,悠然方才问出声,阿宁笑了笑,道:“没事。”说完便转身入了大堂之内。

二人谈话却只有一人脚步声离开,显然他们是发现了重叠的两声开门声,所以在守株待兔,余府的地盘,谁离开了宴会一查便知,根本避无可避,所以阿宁在那个当下便知道,自己根本躲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