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鹰视狼顾

推事院,丽景门大牢。

来俊臣看着刚从刑床上下来呕吐不止的崔湜,嫌恶的挥了挥手,两个狱卒熟练的冲上前去狠狠的抽打鞭子。

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来俊臣皱了皱眉,失了兴致般离开丽景门。

此番在牢中审讯,不仅是崔湜,还有侯思止府上的管事侯六、李昭德派去河东查明裴武身份的家仆,以及虬髯汉的两个手下。

根据他们招供,来俊臣大致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判断出了裴武的真实身份。

如侯六所言,侯思止从万花楼领回了他在推事院的下属后,囚杀嫁祸东宫,那么所谓的太子死士便成了无中生有,沿着这条线索,可以推断出裴武言及有‘东宫死士’这一说法,乃是荒谬大谎,既然如此,田奢便是李元勤、李元红、裴武三人所杀。

可侯思止为什么要隐瞒真相?若和裴武有值得包庇的交情,此时也不会死于非命。

难道因为他的师弟朱南山,朱南山曾和侯思止一同前往玉鸡坊,按照侯思止所言他公务在身,本要前往嘉庆坊查探,是师弟南山逼着他陪往。

来俊臣边走边沉吟,电光火石间,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恐怕南山之死和侯思止脱不了关系,侯思止为了脱罪,选择了撒谎,可恨他这般撒谎,倒让裴武找到了破绽,编织出一遭弥天大谎来骗过了他。

侯思止该死!

可死在裴武手中,便是对推事院赤裸裸的挑衅,对他来俊臣的大不敬。

以崔湜和虬髯汉手下的供词来看,裴武红牌楼借刀杀人之计,并不巧妙,过程做的不精细,甚至可以说是粗鄙。能糊弄过洛阳县衙门里的庸碌之辈,却瞒不过他一双慧眼。

裴武让他最为忌惮的一点,其竟能猜到了东宫的反应,料准了东宫会以和离的方式收场,裴武利用这一点,完美的骗过了他。

此子,心智之高,平生罕见。

只是那两个婢女不知身份,除此疑点外,唯一没有想通的便是武延基,裴武一介官奴,怎会若认识南阳郡王,而李元勤在武承嗣的手中是否真实。

他已命全曹率人前去李府捉拿裴武以此试探,看魏王府是否有动作,他怀疑裴武杜撰了与魏王府的关系,而李元勤则未在武承嗣的手中。

李元勤仍是扳倒东宫的关键,他和魏王府面和心不和,李元勤落入武承嗣手中,他自然不好过问,但若不在魏王府,那推事院必须知道他的下落。

又念及朱南山,不禁心痛。

南山,南山,不管是谁害了你,我来俊臣都要他血债血偿!

回到推事院官廨,许久不在神都的王弘义、郭霸、卫遂忠三人围了上来。

几人风尘仆仆,显然刚从圣人处述职回来,春秋两季,朝廷会委派官员巡查各道州县百官,以御史充任巡按,监察天下。春季称之为‘风俗’,秋季为‘廉察’。

“如何?”来俊臣问道。

他从丽景门回来时有些意兴阑珊,此刻眼中却燃着炽热之色。光凭这两个字,便知接下来商讨的不是什么政事。

王弘义上前,挺着大肚子。

早年前他被李昭德大骂为白兔御史,据说曾去瓜田白讨瓜果,瓜农未多孝敬,遂说瓜田里有兔子,以捉兔子之名摘完了瓜田里所有瓜果,为人自私贪婪。

“来相,我等此次‘风俗’收获不少,我们特意去了房州,已得庐陵王大罪!”

“哦?”来俊臣眼光灼灼,身体倾至王弘义面前。

三人密谋良久,录事李仁敬敲门禀告道:“来相,全御史回来了。”

郭霸一口泛黑的黄牙道:“我们都听说了此事,全曹、侯思止庸碌之辈,竟然使我们布局多年的谋划功亏一篑。”

“来相,我以为侯思止死不足惜……应当严惩全曹!”

来俊臣皱眉,郭霸人称‘郭大粪’,此人极为钻营,未起家前为了讨好上司魏元忠,曾在其生病期间尝魏元忠的粪便得医治之方,不曾想依旧被魏元忠所恶,因而转投了来俊臣。

受到了重用后,郭霸便盯紧了魏元忠,日夜想要魏元忠死,以此来洗刷尝粪的耻辱。

此前魏元忠落罪,便是他亲手操办,可惜魏元忠和断眉有交情,未能如愿的在牢中杀了他,今日回京后又听闻魏元忠因为裴武官复原职,气急败坏下,将憎恨转嫁在全曹和侯思止的无能上。

来俊臣见郭霸满口老黄牙,便想起往事,仿佛郭霸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喷粪。

卫遂忠擅长审时度势,颇有口才,自诩三寸不烂之舌,与来俊臣交好,每当酒醉后以兄弟相称。

见来俊臣不喜,顿时打断郭霸道:“来相,东宫欺我们不在神都,因而胆敢反抗,虽坑杀李昭德不成,但也使太子和离外戚,威望人心皆失,我以为东宫已至最虚弱之际。此番回京,定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来俊臣舒展点头,在四人的注视下,全曹入内,他胡茬凌乱,神色颓丧。

“你抓的人呢?”来俊臣皱起了眉头。

全曹见卫遂忠几人皆在,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言明,模棱两可道:“禀来相,人未带回来,属下还受了伤。”

来俊臣眼神阴晴不定的道:“可是魏王府出手了?我交代过,除非有魏王府的人在场,否则即便有魏王府的手令,仍旧把人带回来。”

全曹听到这里,便知来俊臣并不打算隐瞒刚回京的三人。

低头道:“并非是魏王府,而是公主府,那两个婢女是太平公主的人。”

来俊臣霍然站起,沉吟片刻道:“竟然是公主府,这小子几时又傍上了公主!”

全曹嚅嗫道:“他还有话带给来相,说,过不了几日,来相你定然会去李府求见他。”

“什么?”王弘义等人也纷纷相觑。

几人对神都近日来发生的事偶有听闻,但裴武的嚣张跋扈此刻才算是领教到,他们刚回京便像被人用巴掌呼在脸上,推事院何时被一个稚子欺负到如此地步。

来俊臣枯槁的脸上纹线抽动,浮现狠辣之色,“好啊,我倒要看看,他傍上的公主,能得意几时。”

挥退李仁敬,来俊臣扫视堂中四人,狂热道:“越来越多的人不把推事院放在眼里了,圣人老了,不想拿起屠刀了。可我们依旧锋利,我们要见血,要让他们战栗,要让天下人对我们恐惧。”

“太平公主和武承嗣不是一路人,裴武既然能投奔公主,那说明和魏王府的关系,仅限于武延基。如此李元勤必不在武承嗣手里,把人马全部洒出去,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李元勤。可笑裴武好手段,推事院、魏王府、公主府三头通吃,但我不妨教教他,通吃三头。”

“不管他有何手段,傍上何人,焉知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五人皆露出狰狞的笑容,顿时朋比为奸,党豹沆瀣。

来俊臣握住腰间的龟符,像是握住了宰执天下的权柄,隐有鹰视狼顾之色,喃喃道:“从现在开始,凡是和我作对的,不死不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