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安侯府,世子房内。
江宴倚虚弱的靠在床头,凌乱的发丝自然的垂在他身上,本就白嫩的脸颊因病更显苍白,谁人能看出这床上的,正是振安军的少主,前些月还征战沙场的少年英雄?
江宴斜眼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姜太医,眼底是一丝不挂的落寞,他无力的说道:“我的身体我自是有感觉的,姜太医不必隐藏,实话说来就好。”
姜太医难得鼓起勇气,抬眼看了江宴,又顿觉苍天不仁,竟对大翎朝如此不公,保家卫国的少年才俊它这么忍心收?姜太医深深的叹了口气:“世子座下绯红实在是世间难得之马,这一蹄子竟伤了世子肺腑,臣医术不精还望世子另请高明。”
江宴似早已预感,可能是这样的话听多了,并没有过多的为难他,只无力的挥手让身边的关管家送客。
门外。
关管家满脸悲痛:“姜太医所言可还有回转的余地?”
姜太医:“臣奉命与太医院众多太医连着几夜探讨都未能想出良法,如今只能靠着一些药给世子吊命了。希望管家尽早通知镇安侯吧……”
姜太医回宫后又将这些话向等待消息的皇上皇后重复了一遭。
这下镇安侯世子江宴,因战功卓越在回宫受赏途中遭遇山匪拦截,为马所伤,生死未卜的消息不胫而走,京中众女闻之皆淹涕。
毕竟江宴在前线表现突出,京中侯门玉食的大小姐们又不关注战事,只对每每北方传来的消息中,那个在长庚十七年在翕州横出的少年俊杰感兴趣。
经过时间的打磨,十二岁离开京都时出名的纨绔也被众人忘却,一跃成了许多闺阁女子最想嫁的公子。
然,此消息一出,众女的春心碎一地。
江宴已时日不多了!
皇后仁德,念及镇安侯一生镇守翕州,身下只有二子一女,门丁祚薄。今长子病重且未婚,便想到赐婚冲喜,若冲喜不成好歹能为镇安侯世子留一条血脉。
又因皇帝身边的任灵道长修行极高,深得帝心,皇后便令其为江宴算出冲喜之人。
几天后,一条圣旨来到了镇安侯府。
赐婚江宴与皇陵长大的三公主魏锦绣的消息震惊众人。
连江宴都被吓得从床上蹦了起来:“不是吧???”哪里有一点病重的样子,府中人早知真相,从小就伺候江宴的丫鬟青枝调笑道:“这下好了,世子病装过了?”
江宴冷哼一声,又坐回去,双手一叠向后靠去,慢慢消化这个消息,“这能怪我?我一开始确实被绯红甩出去了,不知道是谁故意把这件事传出去,最后越传越离谱,我还没到京呢,就说我尸骨都凉了。”
“我只是将计就计,要怪的话……”江宴忽然拉下脸来冷声道:“白枝去后院把蒋凛给我绑来,问问他给我那些乱七八糟的药,该当何罪!!”
蒋凛被绑来的时候一脸不耐烦,他早就听说江宴被皇后赐婚的消息了,镇安侯一向正直。
若是知道他儿子因为懒于应对朝堂之人,故意装病不小心装过了,还给他娶了个公主当儿媳,怕是要连夜从翕州回来,打他个狗血淋头。
到了现在这小子竟然想推卸责任,把他推出去,蒋凛才不会任他宰割呢。
蒋凛袍子一撩,跪下抱拳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世子,臣以为镇安侯夫人爱子心切,世子不该刻意隐瞒,早已传信镇安侯夫人世子装病一事。”
“你你!!”江宴这下是真的觉得自己被人坑了,坑的还不轻,想他这么聪明一人……
江宴飒然一笑,吩咐门外的守卫:“蒋凛心在曹营心在汉,为人不忠,将他带下去,关柴房。何时本世子用到他了,再放出来。”
“是。”
几个跟着江宴从翕州回来的守卫最听他的话了,即使里面有几个曾经被蒋凛救过的,也没有手软。
蒋凛狠狠的瞪了他一样,却也无可奈何,他们世子是出了名的不讲理,气哄哄的被侍卫带走了。
——
因是冲喜,时间紧迫,一切从简。
江宴一个男子从不理家宅,中馈什么的更是一窍不通,他借口病重将一切甩手扔给关管家。
关管家左忙右忙短短几天,两鬓多了几根白发,比江宴看起来更需要休息了。
毕竟江宴真正受的伤,只有被甩飞落下时腿碰到了石头。
但关管家不敢抱怨,只能尽心尽力安排。
饶是他再尽心,府里没有主母主持还是有缺漏,婚礼当天状况百出。
先是火盆里火柴多了,烧了公主衣服,又是秦安伯坐的椅子忽然塌了,关管家一会儿忙着让丫鬟救火,一会儿又来到秦安伯那里赔笑道歉。
好在参礼的人都理解,上面的人知道后也没有怪罪,关管家这才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因为众人一直以为江宴病重,所以这场婚礼连拜堂都省了,其他礼节也是能省就省。
“送入洞房。”
这一嗓子直喊到关管家心里去了,他原本苦难的心里忽然被一束花照亮,关管家连忙笑着吩咐正堂上站着的几位丫鬟,“快去,带公主去世子房里。”
“是。”
魏锦绣被宫里陈皇后送的嬷嬷扶着进了洞房,丫鬟们站在李嬷嬷身后,李嬷嬷扶着她坐床上后,随意嘱咐了两句就带着丫鬟们出去了。
独留魏锦绣一人在这里。
耳旁早已恢复了宁静,刚刚正堂上的喧嚣就像是梦里,她好像又回到了皇陵,那个与死人相伴的地方。
只是那里起码还有丽嫔留下的钱嬷嬷,而这里只有一个半死不活的镇安侯世子。
世人皆道皇后仁慈,却没人知道,皇后将她以冲喜之名赐婚江宴,纵使将她拉出了皇陵,也不过把她塞进了另一个深渊。
魏锦绣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身边有一点动静,饶是出皇陵时钱嬷嬷教了她许多规矩,她也不想遵守了。
她穿了一天的凤冠霞帔,早已被压的腰酸背痛,疲惫不堪,她伸手准备自个儿掀了盖头。
却不想,床上刚刚还在躺尸的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一直在旁边盯着她,见她伸手掀盖头这才出手阻拦:“公主倒也不必这么急。”
魏锦绣被忽然出声的江宴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你是镇安侯世子?”
江宴一脸笑意,“正是。”
魏锦绣听他声音虽轻柔却不像重病之人,又结合这些天她从宫人嘴里听的传言,便想清了许多,她本就不是什么温柔娴静的女子,这会儿也不装静姝了,她冷硬的说道:“世子连高堂都没拜,本公主以为世子不行了。”
魏锦绣虽是罪嫔在皇陵生的公主,也是在皇陵长大的公主,但再怎么说她也是昌宏帝的三公主。她既是公主就算他镇安侯手握重兵,就算他镇安侯世子战功显赫,她嫁镇安侯世子那也是下嫁,所以他在江宴面前自称公主并非抬高自己。
但江宴显然是没有在意魏锦绣的小心思的,他只觉得这个公主倒是有些脾气,他也来了兴趣,“我先前确实快不行了,但任灵道长说你是我的命定之人,我好不容易和命定之人相逢,连阎王爷知道了准备绕我小命一条。所以,误打误撞公主还真的救了我一命呢。”
江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却说的富有感情感天动地的,魏锦绣只觉得他油嘴滑舌,不着调。
再加上自小她在皇陵长大,与外人接触少,与男人接触更少,就算前几日被皇后派人从皇陵里接出来,她也没见过几个男的,魏锦绣在心里腹诽“书里说男子,芝兰玉树又如清风明月。先人欺我。”
江宴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真的信了,还想正色与她解释一二,却不想魏锦绣只叹了口气,问道:“世子可以掀盖头了吗?良辰苦短。”
江宴点头:“当然。”
一片红色中,魏锦绣听见身边唰唰的声音,当是江宴在起身。
江宴装病重是假,但受伤是真,掀盖子的秤被放在桌子上,他瘸着一条腿,艰难的走过去,回来时还跟他的新媳妇抱怨,“也不知道是哪个不细心的把秤放这么远,一点也不体贴。”
抱怨是抱怨,但拿到秤的江宴也没有耽搁,是迫不及待的就掀了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