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绞绳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丰西泽边,吕布纵马来回驰骋,忙得一脑门子都是汗。

可惜,搜索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找到刘备的下落。

成廉懊恼道:

“紧赶慢赶,还是让大耳贼给跑了,真他娘晦气!”

吕布道:

“不急,地上还有个喘气的呢,一会醒了,问问就知道了。”

成廉瞅了瞅地上睡得正香的糜竺,道:

“他脑袋被君侯的方天戟拍了一下,哪还能活?”

吕布道:

“我没下死手。”

成廉不信,下马来到糜竺近前,用手试了试鼻息,道:

“嘿!还真喘气呢。”

吕布道:

“你去泽中弄点凉水,泼到他脸上,说不定,他马上就能醒过来。”

成廉道:

“费那事干吗?

我水囊里就有水。”

说着,他把水囊打开,喝了一口,又在嘴巴里咕噜了一会,突然对准糜竺发福的脸颊,噗哧一声,喷得到处都是。

水是热的。

但效果也不错。

糜竺真醒了。

成廉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喝问道:

“刘备呢?跑哪了?快说!”

糜竺被扼住命运的咽喉,四肢翻腾不已,呜呜直叫。

吕布挥手示意成廉松开,翻身下马,来到近前,道:

“子仲无恙乎?”

糜竺看到是他,头一低,不言语。

吕布再三问候,他只是装聋作哑。

成廉看得火起,甩手就是一个耳雷子,怒骂道:

“竖子今日尚敢如此,看我不宰了你!”

说着,他拔出腰间匕首,就要朝糜竺的脑袋上划拉。

吕布制止了他,对糜竺道:

“子仲就算不肯说出刘备的下落,他也难成气候了。

关张已死,其余谋臣武将,或亡,或降,不再为其所用。

他这大半辈子积攒起来的家底,基本败光了。

吾料其十年内,必然难以翻身。

你还是多想想自己的前程才是。”

糜竺沉默良久,道:

“但求一死!”

成廉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咬牙道:

“老匹夫,想死是吧?

没那么便宜。

快说,大耳贼逃到哪里去了?

再不说,我活剐了你!”

说着,他又想动手动脚。

糜竺面如死灰,还是一言不发。

吕布对成廉道:

“子仲既然不想说,那就不说也罢。

刘备生也好,死也好,目前已无关紧要。

你休要伤害他,留着他,我有用。”

成廉不屑道:

“一个富家翁,家产抄了给兄弟们当赏钱,也就行了,留他何用?”

吕布沉声道:

“你不懂,照我说的去做就是!”

二人正说着,忽然有人来报,严畯来了。

吕布大吃一惊,心道,这般时刻,他怎么来了,莫非是小沛战事出了变故?

他赶紧命人将严畯带到眼前,只见他满脸烟尘,衣衫不整,整个人狼狈不堪,一点书生之气也不见了。

严畯见到吕布,滚鞍下马,慌忙拜道:

“卑职见过君侯!

出大事了!”

吕布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就更发毛了,忙问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说!”

严畯道:

“几位将军获胜后,在小沛城外起了争执。

很多将士都想要进城掳掠,而行军司马许汜和参军王楷不允。

两拨人先是争吵不止,继而大打出手。

许汜、王楷兵少,被丹阳军包围后,缴了械,扣押在军营中了。

卑职思来想去,唯有君侯能处理此事,故而趁混乱之时,偷跑出营,一路寻找而来。

幸好道遇君侯派出的斥候,不然,还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

吾走之时,已有不少士兵闯入城中,烧杀掳掠,不可遏止。

君侯当速回小沛,果断处置,不然,恐酿不测。”

吕布听他说完,气堵咽喉,心道,这些兵真是胆大妄为,连行军司马和参军都敢擅自拘押,简直是要造反了。

成廉倒不甚在意,轻描淡写道:

“不过是抢点财物女子罢了,曼成何必如此惊慌?”

严畯知成廉、魏越等人乃吕布麾下骁将,最喜掳掠。

前些日攻克彭城之时,他们就想动手。

若不是吕布拿出府库中的钱财重加赏赐,彭城百姓又要遭受一场无妄之灾。

今日见他旧性复发,严畯吓得没敢接话。

吕布瞪了一眼成廉,命道:

“带上糜竺,回城!”

路上,吕布问严畯道:

“众将之中,主张入城掳掠的都有谁?反对的都有谁?”

严畯道:

“入城掳掠,许耽、章诳最积极,其麾下的丹阳军不仅抢钱抢人,还放火烧屋,简直无法无天。

张辽将军没表态,也没制止。

唯高将军撤军回营后,严兵自守,不准一人一骑外出,静待君侯回城。”

吕布点点头,道:

“吾等先去高顺军营。”

于是,一行人披星戴月,深夜时,抵达陷阵营屯住的沛人聚大营。

高顺面色凝重,迎上前来,道:

“君侯,出事了。”

吕布一摆手,道:

“吾已尽知。

你去传我命令,让张辽、许耽、章诳三将到这里来见我。

另外,去把许汜、王楷二人放了,一并带到这边来。

还有,那些已经入城的士兵,归谁指挥的,让他们赶紧叫回来,若不遵令,休怪我翻脸无情!”

高顺领命而去。

不多时,众人到齐。

吕布扫了一眼,良久,方沉声道:

“诸公力克小沛,功劳不小。

然吾尚未回城,就已按捺不住,入城抢劫,是何道理?”

众人见他脸色非常难看,皆不敢言语。

唯章诳把头一昂,抗声道:

“兄弟们舍生忘死,不就是为了发财吗?

如今打了胜仗,抢点东西怎么了?

再说了,君侯你回来了也好,没回来也好,不都是一样要抢的嘛。

何况以往破城后,也都是这么干的。

我不明白,这次有啥特殊的?”

吕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来到许耽面前,厉声道:

“你也这么认为的,是吗?”

许耽脸涨得通红,口将言而嗫嚅,终究是没敢答话。

张辽接过话茬,拱手道:

“君侯,恕我直言。

士卒所以争冒矢石,不顾其死者,贪掳货耳。

今小沛已拔,奈何更禁其掠,寒将士之心也?”

吕布见他也如此表态,心中既愤怒,又无奈。

他愤怒的是,如果士兵烧杀抢掠而习以为常,往后如何取信于民,成不世之功也?

他无奈的是,眼下还真没法立刻处置他们,因为还要倚重他们去攻城拔寨。

这两种思绪,像两股绞绳,死死缠绕住他的脖颈,让他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