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零年,春,二月五日。
奉天的雪刚化开,因为倒春寒陆司令家的七小姐感染了风寒,烧了一天一夜,人一直没有醒过来。
因为几年前,心萍小姐也是得了风寒救治不愈,最后得了肺炎没立住,八岁小小的年纪就没了,陆司令悲痛万分。
陆司令本来是张大帅手底下养马的马夫,后面跟着张大帅参加军阀混战,有点带兵打仗的本事,后来成了司令,江湖人称黑豹子。
早年张大帅还在的时候,陆振华因为年纪大了就慢慢退了下来,到了28年大帅作古,手上的兵权就上交了,就挂了个司令的名头,到底是跟着张大帅的老人,不能让人寒了心,再一次承受丧女之痛。
陆振华求到了少帅那儿,少帅知道了以后就派了个苏联的洋大夫过去给人治病。
而后,这位七小姐人才退了烧。
陆雪萍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天青色点乌纱帐。
自己的身下是一张柔弱的大床,身上压着的被子轻薄却温暖。
转脸向其他地方看去,就看到了房间的中间放着一张红木桌子,地上摆着四个粉绣墩的等着,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梳妆台,两面墙,一面摆着博古架,一面是书柜,书柜前面放着一张大书桌,书桌两边有着两个青花瓷水缸,一个装满了水,另一个装着杂七杂八的卷轴。
抛开梳妆台边上光线好的地方摆着的没画完的画架与旁边摆着的向日葵,古色古香。
看来自己所在的时代是封建社会的晚期,或者可以说是近现代。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段历史。
陆雪萍精神有些恍惚,大脑反应迟钝也盖不住身体里对于水份的渴望。
陆雪萍抿了抿嘴唇,感受到嘴唇的皲裂,显然是脱水很久了。
口渴,想喝水。
挣扎着起身,却发现过身没有力气,好不容易从被子底下抬出一只手,想要掀开被子起身,然而手被上留了个紫色的针眼,用力就疼,又哪里起的来身?
挣扎着靠着床头躺着,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陆雪萍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就见原本合上的房门从外面被人推开。
一个衣着雍容华贵,姿态优雅,气若幽兰的旧时代女人拉着一个穿着黑黑白色学生装的少女走进来。
女人一边走,一边不忘跟身后的少女说教,“妈都告诉你多少次了,让你别跟依萍一般见识,你怎么不听劝。”
“你姐姐打了针都没醒的,你还没事找事,就是争得过依萍,你爸那里能饶得了你?小心你爸叫李副官拿鞭子抽你。”
复古学生装少女听着自己娘亲的唠叨,知道自己理亏,一声不吭。
直到进门看到躺在床上的陆雪萍睁着眼睛,才开口提醒。
“妈,姐醒了。”
女人一听,甩开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儿,立马跑到陆雪萍的床边,怜爱的望着对方。
“雪萍,头还痛不痛?”
陆雪萍看着女人,只觉得鼻子泛着酸意,心里有着无数的委屈,想要倾诉。很奇怪,明明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美妇人,可是就是觉得很亲切。
陆雪萍就这么怔怔的看着冯兰息。
冯兰息无奈的在心里叹气,看着女儿因为感冒发烧而没有血色的脸,心疼的不行。
冯兰息把手放在陆雪萍的脑袋上,感应了一下。
“不烧了,醒了就好。”心里面松了一口气。
一直跟在冯兰息身后的陆怀萍见到姐姐,因为生病傻呆呆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看着陆雪萍干燥的嘴皮,懂事的端来一杯水。
“姐,喝水。”
陆雪萍端详着陆怀萍与冯兰息。
小姑娘十二三岁的样子,剪着齐耳的学生头,眉目张扬,含苞待放。身上穿着复古的学生装上蓝色的上袄黑色的下裙,白色丝袜黑色的玛丽珍皮鞋,一看就是进步少女。
而冯兰息则是柳叶弯眉樱桃小嘴,面如冠玉,乌黑的头发盘着两边是珍珠流苏的头饰,隐约可以看到老式手推烫发的影子,耳边带着两颗莹润的珍珠耳环,穿了一件月白色绘兰枝旗袍,外头罩着小坎肩,是位富太太。
联合刚才少女叫女人妈,又叫自己姐姐,女人看着自己的目光又是怜爱的不行,这是自己的妈妈跟妹妹?
那现在自己这个身份的家庭看来不错呀,女孩子能够上的起学,太太还能做洋头发。
陆怀萍可不知道陆雪萍心里想着什么。
见人傻傻的,不接过自己手里的水杯,直接把水杯递到姐姐的嘴唇边上。
“姐,快喝水呀,看你嘴唇裂的。”
自己确实是口渴了。
陆雪萍就着陆怀萍手里的杯子,喝了半杯水,身体这才舒服一些,有点子力气。
“谢谢。”
陆雪萍看着陆怀萍道谢。
陆怀萍不在意的摇头,“姐你跟我客气啥。”
说完以后,又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又折回来坐在床上。
刚坐好身子,就被冯兰息拍了一下后脑勺。
短短的学生头,头发被打的飞扬了一下。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礼貌?”
陆雪萍被拍的不敢怒不敢言。
告状一般的委屈的看向陆雪萍,姐你看妈打我。
陆怀萍话还没说出口,又挨了自己亲娘一巴掌。
“跟你说的话,你听清楚了没有。”
都说了一路的,从小说到大,陆怀萍听着厌烦,更加不满。
“我就不爱看她争强好胜,掐尖要强,小人得势的模样,上不了台面。”
从小到大,她就跟依萍不对付,没少拌嘴打架,天生的仇人一般。
冯兰息一听小女儿这话就知道对方妹把自己的话放在心里,看着小女儿脸上的不满,冯兰息心里感到一阵阵无力。
一直以来,自己告诫大女儿小女儿避着各房的兄弟姐妹,韬光养晦是不是做错了?
可是一想到八房依萍得理不饶人,九姨太伪善还有司令偏听偏信的样子,冯兰息就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
在没有绝对的实力保全自己与雪萍怀萍之前,还是不要太出头。
自己可以忍,就怕小孩子年轻气盛,一时冲动。
冯兰息抬起手,陆怀萍以为妈又要打自己,然而,冯兰息只是温柔的抚摸着陆怀萍的头。
“做好你自己分内之事就行,小孩子家家的管这么多做什么,天塌下来有妈顶着呢。”
陆怀萍到底是小姑娘,听着妈妈的话,感受着妈妈手心的温暖,害羞脸红的扑进冯兰息的怀里。
心里想着自己要懂事一点,不给妈还有姐姐添麻烦。
只要依萍别没事找事,故意跟自己对着干,她不介意跟她们保持距离。
一直在一旁观望的陆雪萍看着母女情深的场面,眼热。
如果是这样子慈爱的母亲与活泼可爱的妹妹,也不算太糟。
冯兰息可没忘记自己的大女儿还生着病,松开了自己怀里扭捏不好意思的小女儿。
“怀萍,回自己房间写作业,晚点去请你爸过来吃饭,跟你爸说一声你姐醒了。”
说到爸爸。
陆怀萍脸上的扭捏没了,她不懂爸心里是怎么想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喜欢她温婉可人的妈妈,却喜欢只知道哭哭啼啼的佩姨还有眼里只有钱伪善尖酸刻薄的小老婆。
“爸可稀罕尔杰了,恨不得住在九房,叫不来的。”
陆家上上下下谁不知道,陆司令眼里只有八房九房,就是大夫人也别想沾边。
冯兰息又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只不过她人微言轻,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免得被人抓了把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你让叫你叫就得了,废什么话。赶紧走,别在这儿影响你姐养病。”
陆怀萍也不是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最基本的仁义礼智信还有孝道还是懂的。
她虽然对于自己的爸爸陆司令没有乳慕之情,也知道如果这次没有爸爸去大帅府求药,姐姐怕是好不了。
天知道,当时心萍姐姐因为小小的感冒发展成肺炎不省人事,把她给吓了一跳。
还好姐姐没事。
陆怀萍看了一眼悻悻的姐姐,心里担忧。
“那姐我走了,你注意休息。”
陆雪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