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发生在徐英洞的故事》里的短篇小说大部分写于2020—2021年间,当时韩国房地产正处于飞速增长期。

新闻报道说,住房买卖价格在2020年上涨了8.3%,2021年上涨了15%,但实际的涨幅绝不止于此。有人在看房后考虑是否购买的几天里,房价就上涨了几千万元(1);还有人在为买房子拼命攒钱的几年间,房价上涨了两三倍。最终,他们不得不放弃买房。每次看到房产中介广告上的金额,我都暗自吃惊。全税价格随着房价的上涨而提高,很多人已经难以承受全税保证金。

我们每天勤勤恳恳地工作,但工资与劳动的价值却一落千丈。买房成为守住劳动价值的唯一手段。由此出现了很多新造词—拼拼凑凑,甚至拼了灵魂而买房的“拼灵族”、担心房价继续上涨而匆忙决定买房的“抢购”、突然赚了很多钱的“暴富”及其反义词“暴贫”等。

在写这个序言的2023年,情况却发生了截然相反的变化。房地产陷入低迷,银行贷款利率却高得离谱。进入高利率时代后,曾使出浑身解数才获得银行贷款的“拼灵族”们现在又因贷款利息而举步维艰。房价不断下跌,房产市场跌入冰点,无人买房,因此,也不可能卖掉房子还贷款。仅仅几年前,政府为保持房价稳定,还不断出台新政策,而现在却担心泡沫崩溃,准备软着陆。

很多人通过辛辛苦苦地工作才置办了房产,但那个房产现在却已经威胁到自己的资产与家庭的安定。我们无从知晓房地产以后的发展趋势,“下降论者”认为,人口不断减少,房地产已经走到了尽头;“触底论者”认为,房价已经降到了最低点,以后肯定上涨;“不动产不败论者”则认为,从长期来看,在韩国投资不动产不会失败。

不管是在涨价期,还是在降价期,无可争辩的事实是,房价高得离谱,已经超出了平凡的工薪层所能承受的范围。而且,房子作为资产的价值已经远远超出了作为生活空间的价值。

每次乘车外出,看到车窗外全是房子时,我经常觉得很困惑。特别是路过以前经常走的路或生活过的小区时,看到老旧的商业街、单独住宅密集的地方乃至空地、小游乐园全都变成了房子,我很疑惑:这么多房子,真的有人住吗?韩国人都只在首尔生活吗?但,我自己也出生在首尔,生活在首尔,所以,竟也无话可说。

这不仅仅是首尔的问题。据我所知,日本也在经历其顽疾—东京集中化现象;中国人也聚集到深圳、广州、上海等经济中心城市,因此出现了房价暴涨现象。被卷入这个洪流,我觉得非常无力。我们不是房地产业界的工作者,也不是制定政策的专家,所以,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就是写作《发生在徐英洞的故事》的动机。

我写《发生在徐英洞的故事》不是为了批判韩国的房地产市场与政策,也不是为了揭发现代人扭曲的欲望,而是出于一种苦闷—在个人束手无策的时代与社会的不幸面前,我们能做什么选择?又应该持什么态度?同时也是出于一个疑问—我们如何才能活得像个人?

我小时候生活过的小区现在已经消失了,因为拆迁,她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地方。不知道是因为事情发生得太久,还是因为那个小区已经消失了,我并不思念那里。虽然确实无法回去,但我也不想回去。不过,我很好奇:有故乡,有思念的场所、思念的时节、思念的人,是什么感觉?

我不思念故乡,却经常想起“徐英洞”。虽然有过故乡,但她已经消失了。徐英洞最初是不存在的,但我觉得她应该在某个地方。事实上,我现在生活的地方与徐英洞差不多,虽然依然很困难、痛苦、羞愧,不过我希望在很久以后,“徐英洞”以及现在生活的地方成为我思念的地方。

大家有思念的地方吗?

2023年春

赵南柱于首尔


(1) 作者序及正文中的货币均为韩元,正文中情节所处的2018年韩元兑人民币为10 000韩元=60.078人民币。本书中的注释如无说明均为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