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奥宗光和李经方送走伊藤博文和李鸿章等人,又返回会议室。
在非正式的场合,两人用日语交谈。“还不到赏花时节,可真想轻松地赏花玩乐一下呀!”陆奥说道。
“樱花已经含苞待放了,希望快一点儿解决问题,让我们从容地赏赏花。”
“为此,你的合作很重要。”
外面,吵闹声一片…
“陈龙,陈龙…”李鸿章抱着陈龙哭着。
议会厅,陆奥宗光正要开始进入正题,拿出笔记本摊开来宣读。
这时,门外走廊上突然骚乱起来。
有人在跑动。虽然说会谈结束了,但在重要的外交场所里,大声走动也有失礼节。布置在春帆楼附近的都是训练有素的大兵、警官等,他们更不会做出粗野举动。
陆奥宗光和李经方面面相觑,都露出不解的表情。
门被打开了。
这里居然有不敲门就进屋的人?屋里的两个人一齐向进来的人看去,是陆奥宗光熟悉的女人,也是政府官员之一。
“你….”
陆奥宗光刚要责备,立刻又闭上了嘴。如果不是发生了重大事件,这个官员是不会逾矩的。她上气不接下气,站在门边,僵立不动,脸色苍白。
陆奥宗光顿时感到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而且和李鸿章有关。
“刚才,李鸿章阁下,被凶手用左轮枪…”官员几乎是吼叫着报告。还没等汇报完毕,陆奥宗光顿时就已经明白了什么。
“李鸿章阁下怎么样?”陆奥宗光说。
“左颊中弹,视力受影响。”
“只一发?”
“是..”
陆奥宗光在惊愕中放下心来。面颊不是致命之处。
“暴徒呢?”
“当场被捕!”
陆奥宗光看了看旁边的李经方。两个人同时从沙发上站起来,李经方的额角不停地抖动担忧着。
“发生了遗憾的事件,不过,我们会全力处置的,请您先去令尊那里,我去见伊藤博文阁下…⋯请保重。”陆奥宗光只觉得两个膝盖松软无力。
“审讯了,暴徒约有二十五六岁…岁…”官员继续报告着。
“这个大浑蛋..发疯了吗?他把我们的努力.…”陆奥扭曲着脸孔,心里怒骂道。
群马县二十六岁的小山丰太郎就等在春风楼路的拐角处。那里有宪兵队,桥的对面有警察派出所。从常识来说,是警戒最严密、凶手最需要避开之处。然而,正因为夹在宪兵队和派出所中间,是警戒上往往疏忽的地点。小山丰太郎是否因此而选择了这里,不得而知。或许他只想到拐角处是突然袭击的最适当地点吧。
中方代表团只有李鸿章坐轿,陈龙等人步行。
日本的“驾笼”是由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扛着,乘坐部分垂挂在下面。中国式轿子是四个人扛在肩上,乘坐部分在上面,所以也叫“肩舆”。
李鸿章专用的轿子是蓝色的,只有下部涂着红色。四面装有玻璃窗,从轿子里能看见外边。李鸿草把玻璃窗打开了。
小山他想尽量靠前所以跳出来打了一枪。他刚一跳出,宪兵队的上等兵阿部就冲了出来。新条警部也助了一臂之力,马上把小山捺住了。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
流弹打进李鸿章的左眼窝下面。李鸿章戴着金边眼镜,擦过眼镜打在脸上,减弱了势头。镜片破碎飞散,大概他正闭着眼睛,没伤到眼球。
引接处就在眼前,受了伤的李鸿章立刻被抬进去,安放在长椅上躺下。中国医官为他做了紧急处置。
李经方从春帆楼跑回来。随后,伊藤博文首相由外相陆奥宗光和内阁书记官长伊东巳代治陪同,也赶到引接处。
李鸿章不顾医官的制止,对前来探望的伊藤博文等人说:“这种事,我思想上多少有准备。”他的意识很清醒。
因为四年前,在大津,津田三藏袭击了俄国皇太子。
伊藤博文等人低下头。陆奥宗光咬紧嘴唇,他最担心的是这件事会成为列强干涉的借口。
如果李鸿章以受伤为由撤回本国,那该怎么办?他指责日本,征得两三个列强的同情,并非难事。
如果认为,像日本这样还保留着野蛮风俗的国家,交战国首脑前去是危险的,干脆停止同日本直接谈判,委托第三国从中斡旋,那可就糟了。
世界舆论和同情似乎逐渐偏向李鸿章了。第一他年逾古稀,第二他名望极高,第三他第一次渡海出使外国。这一点,在海外也成了话题。李鸿章虽是实质上的外交负责人,但是,中法战争的和谈是在天津举行的,同俄国进行关于伊犁的重大谈判,去彼得堡的也不是他,而是曾国藩之子曾纪泽。把从来没出过国的老年人硬拉出去,日本也太狠毒了…⋯
欧美诸国的这些舆论通过驻外公使馆传到日本国内。
正常情况下李鸿章还引起国际上的同情,何况在日本遭到了受伤。日本最害怕的,就是被国际视为“恶人”。
“万幸,这次负伤似乎不致影响会谈。”这是在医师诊断后发表的谈话。
中方随员中有人主张把李鸿章搬出引接处,到“新丸号”轮船上疗养。
理由是:“日本土地上太危险,难保不发生第二、第三次。”
顾问反对回船上疗养,压下了这种意见,陆奥宗光这才安下心来。
陆奥宗光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李鸿章稳定住。
明治天皇下诏:
朕考虑清国现在虽与我国交战,然而既然以派出使者与我议和,朕亦命全权办理大臣与之于马关会同商议。朕以为对清国使者不可不遵照国际成例,以国家之名誉,给与适当待遇与警卫,朕深憾之。此等凶手固让司官员依法处罚,不得宽容。
与此同时,天皇和皇后委派中村侍从武官前来慰问。
山口县知事与县警部长立即递上请辞书,皆被免职。
一张王牌握在李鸿章手里,他满可以带着全世界的同情,从日本退出。不论谁来评论,谈判破裂的责任也应该加在日本头上。处于这种状态,日本不可能再进行直隶作战了。
日本军医总监及博士劝李鸿章做手术,取出子弹。这样会早些痊愈,只是手术后需要几天的绝对安静。
“谢谢,”李鸿章说,“谈判以后再说吧。现在应当尽早地解决悬案,怎么能耽搁数日。”
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也同样急于谈判,因为俄国的动向令人担心。李鸿草若得到俄国军队行动的情报,肯定会听从博士的劝告动手术。
次日,陆奥条约方案亲手交给李经方,要求四日内答复。其内容要求大致如下:
一、中国承认朝鲜王国为完整的独立国。不再是附属国。
二、清朝将下列土地割让日本国:
(一)奉天省南部地区;
(二)台湾全岛及其附属诸岛与澎湖列岛。
三、清国赔偿日本军费白银三亿两,五年付清。
四、以现存于中国与欧洲各国之间的各种条约为基础,缔结日中新约。在条约缔结之前,中国给日本政府及其臣民以最惠国待遇。
除上述条款外,中国须做出以下让步:
(一)增设北京、沙市、湘潭、重庆、梧州、苏州、杭州各商埠,以便日本臣民居住并营业。
(二)为运输旅客及货物,应扩展日本汽船之航线等等。
五、清国作为条约之担保,允许日本军队暂时占领奉天府及威海卫,并支付驻扎军队之费用。
清朝人民能一齐奋起同日本作战吗?如果全国人民齐心协力对付日本,无疑是会胜利的,因为日本并没有那么充足的兵源。
人民对清王朝能竭尽忠诚吗?三十年前早已经说明先有太平天国运动,后有捻军起义。
当清王朝对外处于困境时,人民不但不会救援,反而会乘机而起。处于这种状态,迁都抗战是不可能的。
…
清政府最抵制的是割让辽东半岛。清王朝兴起于中国东北,进入北京之前,曾以沈阳(奉天)为都。迁都北京后,这里仍称作盛京或留都。昔日的宫殿保存下来,叫奉天故宫。郊外有太祖努尔哈赤的福陵和太宗皇太极的昭陵,两帝乃清朝的创业之主。
当日军从朝鲜跨过鸭绿江进入辽东时,北京宫廷大惊失色,曾飞檄命令死守这块“皇祖寝陵之地”。
日本要求割让的北限,是辽河一线,紧贴着奉天之南。
努尔哈赤迁都沈阳之前都城是辽阳。根据日本的方案,辽阳在割让范围之内。
辽东半岛为日本所有,旅顺就变成直布罗陀,使日本能控制渤海,随时可以进攻北京。清廷认可的是割让鸭绿江西岸以凤凰城为中心的与朝鲜接壤的领土,但日本岂能满足于这么小的一块地。
关于割让,日本准备了A、B、C三案,提给李鸿章的是B案。A案比B案更往西扩展了许多。这个B案,把辽阳、鞍山划在内,地盘也不小。李鸿章拼命抵制,日方终于让步。其实,日本的让步不过是“预定的让步”而已,早就准备好了C案。
根据C案,辽阳和鞍山仍归清廷所有。即便如此,比后来日本从俄国手里接过来的租借地“关东州”也大七倍多。
至于赔偿战费,这场战争既不是中方主动攻击日本,又不曾踏进日本尺寸之地,实在是毫无道理。
何况要三亿两,五年付清,真是苛刻已极。
“不管怎么说,太苛刻了!”李鸿章反复念叨,他最了解清政府财政的拮据。
最后日方让步,减为两亿两,七年付清。
日本明白,若要求过苛,清清政府实在无法接受,日本就只有谈崩,再挑起直隶之战。那时,列强势必干涉,不要说割让土地,连分文战费赔偿也得不到。
李鸿章也同意了,过不了多久就签订了《马关条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