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鸟吱吱,入目红绸挂树,灯笼作贴,精巧工整无不是他亲自挑选,南烟弯眸听大丫在一旁羡慕念叨,一瞬间,只觉声音渐远,慢慢沉入脑后,扶着犯晕的额角,眼前一黑,竟是直接栽了下去。
迷蒙的雾气中,她又见到了那个人的背影,仙雾袅袅,祥云飘绕,这回像到了一处奇怪的地方,梦里人踏着飞云转过身,迷雾散去,南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竟和楚陵一模一样!
剑眉星目,幽深晦暗,南烟心惊后退,男人转瞬间到了她跟前,
“沐霖!”
说完,眼眸猩红,闪烁着嗜血的暗芒,
“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消失,终于找到你了。”
男人俯身靠近,目光偏执,一股不管不顾的疯狂倾泻压来,骇地南烟坐在地上,不等开口,迷雾四起,
“烟儿…”
影影绰绰的声音传来,南烟猛地睁眼,像溺水的人脱困而出,心还在剧烈跳动,一转头看到楚陵的脸,恍惚像在梦里,男子来不及脱去兵甲,心忧上前,看到南烟一瞬间的警惕之色,楚陵怔了怔,触碰的手停在了空中,
“好些了吗?”
南烟回神,才发现自己躺在了榻上了,转头见楚陵小心翼翼担忧的神色,心一疼,将脸主动贴在对方掌心。
“好多了。”
梦里的人和楚陵长得一模一样。
可不是他,那股疯狂的执拗不是楚陵,也不是之前的梦中人,更像,像谁?脑中撕裂的疼痛侵袭而来,一股钝痛的窒息感无处可藏,如此熟悉,南烟牵起嘴角,
“我没事,你赶紧回军营吧。”
窗外的夜色,像风雨欲来般的宁静,女子心底涌上浓浓的不安,又忍不住轻轻嘱咐,
“你万事小心。”
见对方一脸苍白也不掩对自己的担忧,楚陵点头,心底漫上丝丝暖意,正要开口,突然门外传来副将的告罪,对方显少有如此慌乱的时刻,
“将军,境外突现一批敌寇,还请将军回营定夺。”
楚陵猛地起身,一身甲胄已经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看向南烟,万千柔意敛于眸底,
“等我回来。”
此一去,连带着满室余光都寂寥了下来,南烟披衣踉跄起身,一直走到院门,看那抹勃然英姿融入了夜色,渐渐消失。
这一仗持续数日,镇上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压抑,听闻此次不是一般的敌寇,刀砍不死,剑劈不坏,奇兵异士攻入,天子颤颤,如此不可伤的天兵神将,恐是天道罚晋,降下杀戮,各地流寇悍匪更是纷纷闹事,借天兵杀至,誓要推翻当今,迎来新朝,以平神怒。
境外漫天黄沙,数不清的怪物朝着数万大军逼近,犹如蝗虫过境,来不及后退的士卒只余枯骨一片。
黑红漫天的沙地,一只骷髅从前方袭来,直刺小兵脑袋,咵嚓,黑血四溅,一把利刃泛着银光直直劈来,怪物被拦腰斩断,小兵顺着长刀望去,棕马怒吼,男人目光如炬,犹如战神降临。
“退后!”
被将军喝令,小兵猛地回神,众目睽睽下,倒地的怪物在一团黑气下恢复如初,犹如跗骨之蛆缠绕,骇地士兵慌忙后退。
日暮沉沉,大批将领后撤,好在怪物行动迟缓,得以喘息。
“将军,我们的人快要支撑不住了。”
张大柱抹一把脸,作为副将的他每每冲到最前面,如今甲衣破碎,粘腻的液体浸透衣襟,右腿狰狞的伤口带着外翻的皮肉,还能看到鲜血在滴滴落下。
“娘的,这些是人吗?不死不退,不眠不休。”
风沙漫天,黑压压一片,如同骷髅一般的怪物,双眸漆黑,浑身缠绕着死气,朝着楚陵慢慢逼近。
“将军,我们怎么办?”
后头的士兵们颤着手,把把长刃卷了边,也没能阻挡对方靠近。
“粮草能坚持几天?”
“四日不到。”
有负责清点的兵士焦急回道,照怪物源源不绝的攻势,就算能坚持个十天半月也是于事无补。
楚陵将断臂紧紧一扎,利落下马,身姿俊挺如琼枝一树,栽于黄沙裂土间,
“你们都进入沙堆,没有命令,不许出来!”
男子一脸肃容,罕见的沉着冷静,幽深的眸深沉似海,潜伏着一头锐利的猛兽,只待致命一击。
张大柱张了张嘴,心有不安,可士兵以执行命令为天职,本着对将军的信任,张大柱利落转身,率余下的众人纷纷进入沙堆躲避。
楚陵上了战马,回首望向南方,黄沙弥漫,烈血残阳,又像看到了镇上飘起的袅袅炊烟,青石小院温婉的身影,凤眸泛起湿意,猛地扬起长鞭,在阵阵马蹄中往远处奔去,怪物们的视线瞬间转移,紧随着那抹惊鸿的身影朝荒漠深处行进。
马蹄声与怪物的嘎吱声渐渐淹没在了风沙里,全军寂静无声,日光坠在了西头,给细细的薄沙染上了一层金黄,似乎刚刚惊心动魄的厮杀只是一场幻影,张大柱手一颤,终于呜咽出声。
葬漠,连匈奴都不敢入的流沙境内,有去无回,将军做了必死的准备。
士兵们纷纷放下刀刃,红了眼。
第二十章
正月初四,始开元,宜嫁娶。
凉风拂过小院,南烟针一错,指头上鲜红的血珠子滴落,不等起身,咚咚咚,院门被拍地哐当作响,足见来人的急切,
“南姐姐,将军可有说大军什么时候回来?”
门一开,大丫红着眼,欲落的泪珠含在眸中,失了往日的镇定。
南烟嘴唇发苦,压下涩意,摇了摇头。
像泄出了最后一丝力气,少女颤了颤,捂住脸痛哭了起来,没谁能阻挡怪物的攻伐,明哲保身的人早早弃了这座孤镇,可她的陈哥哥,跟随大军逆流而上,生死不知。
南烟张了张嘴,在绝望面前,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镇外几只受惊飞鸟盘旋飞掠上空,阵阵脚步声自城口而来,难道是,两人急忙看去,张副将率领着一众士兵出现在了街头,大丫欣喜上前,军队中一位长相清秀,血染甲衣的小兵与她遥遥相望,轻轻点头。
“南大夫,将军他……”
张副将跪在南烟跟前,一生戎马的糙汉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整支队伍静寂无声,南烟扯起嘴角,露出一抹惨白的微笑,
“都有伤,先歇歇,我给你们看看。”
女子像是才想起自己的药箱放在院内,急忙转身,一封信直直递到了跟前,
“这是将军孤身诱敌前留下的书信,他说……”
风霜满面的汉子哽咽了声,
“若三日未回,便将书信带给你。”
三天三夜,茫茫流沙,没有谁能从葬漠扛过来。
“身死念亡,莫耽往昔,祈卿卿吾妻,岑静无妄,皆得所愿。”
一滴泪打湿了字迹,手指捏紧纸角,南烟打破此刻静默的悲恸,不自觉笑道,
“我忘了灶上还烧着热水。”
南烟踉跄着迈进院内,关上大门,大丫担忧上前,却被母亲拉住手,摇了摇头,时间总能抚平一切。
火红的嫁衣叠放在榻前,泛起流光异彩,是他特意寻来的银丝,比照京城最时兴的样式,南烟目光柔软,穿起织好的嫁衣,绾起发髻,画花钿,点绛唇,明眸皓齿,灿若晚霞。
迎着满院飘动的红绸,今天是他约定迎娶的日子,对着茫茫天地,女子嫁衣翻飞,端端正正叩拜,最后礼成,南烟闪着泪光,
“终于是你妻了。”
暗夜沉沉,几声老鸹怪叫衬得窗外飘忽的枝影如鬼似魅,南烟盯着红烛噼啪一声,跳亮了最后一丝光火,渐渐熄灭。
梦中又看见了那个男人,袅袅迷雾散去,对方转瞬间来到跟前,猩红着眸,
“他死了,你都愿嫁他!”
南烟未褪一身红衣,神情如死水无波无澜,男人握紧拳头,阴鸷的眸一闪,随即平静下来,
“我找到了让你快速飞升的办法,吃下这个吧。”
女子看向黑丸,一声轻笑,盯着男人的眸,如一把利刃直入心底,
“怪物是你招来的?“
“目标是楚陵。”
对方大笑,面目一瞬间狰狞,
“看上那小子?不过是长得像我的替身罢了。”
“沐霖,你还是那么聪明。”
男人摩擦着南烟的脸庞,眸光满足又痴迷。
“要我吃下可以,放过他,你有办法。”
女子不卑不亢,抬起头,沉静锐利的模样,竟恍惚有了几分往昔的影子。
男人目光如影随形,如饿狼盯住肥羊,一丝殷红的血气从眸中一晃而过,嘴角略弯,
“沐霖,你是我的。”
“可别让我等太久,要不然……”男人凑近耳边如毒蛇吐信,“天上一天,人间十年,边境可受得起?”
说完,对方消散,只剩空茫茫的雾气,斜掠成烟。
晨雾给窗格附上一层细细水珠,鸡鸣破晓中,南烟神色清明,眸光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