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百户也有压力

众人沿神木厂大街策马进了崇北坊,又径直奔向牛尾胡同,和陈义要走的路完全一致。

陈义忍不住暗想:“莫非……谢有福一直藏在谢家,老子竟被谢广元这小孩给耍了?”

他暗骂了几句,见毕卫宁赶路时神色肃然,身边几个锦衣校尉亦板着脸,完全没有即将抓获逃犯的喜悦,心中又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进了牛尾胡同不久,众人没有进入谢家,而是拐入一条无名小巷,最后抵达一个小池塘边。

兵马司的番役们在塘边简单围了一个圈,立了一个“闲人勿近”的告牌。

圈内,仵作蹲在地上,似乎正在忙着检验。

陈义走近一看,只见地上尸首已被池塘污水泡得全身发胀,呈巨人观状,显然死亡超过五天以上。

在仵作时,口、鼻、耳等窍孔处还泥鳅之类的小东西爬出,看得一个年轻校尉在旁狂吐不止。

尸首的眉眼之间,依稀能分辨样貌,正是失踪好几天的谢家恶仆——谢有福。

陈义忍着恶心看仵作验完正面,发现只有鱼虾咬出的小口,并没有大的伤痕。

看到背面时,却见后脑勺塌陷了一大块,应当是致命伤。

仵作拨开头发粗略看了一下,便站起对锦衣卫众人鞠了个躬,道:“诸位大人请看,谢有福乃后脑遭重物猛击致死,然后又被扔到池塘里沉尸。死了应该有……五到七天。”

毕卫宁点点头,又问道:“可能看出凶徒所用兵器?重锤或其他什么东西。”

仵作摇摇头,表示不敢确定。

尸体在水中泡得太久了,伤口已经扭曲变形,完全看不出形状。

想来不是钉头锤、铁骨朵,就是石头、砖块一类常见的东西。

陈义低声道:“毕大人,看谢有福涨成这个样子,应该和谢李氏在同一天遇害。”

毕卫宁见陈义这么年轻,看到这种恶心的尸体非但没吐,还有余力思考案情,不禁觉得出奇。

沉声应道:“没错,应该就在同一天。他奶奶的,这池塘又脏又臭,那些番役也没有仔细搜寻,让老子白忙活七八天。”

陈义无语,也连呼可惜。

原来,大明刚赶走蒙元立国时,洪武帝朱元璋将国都定在虎踞龙盘的南京。

后来,永乐帝朱棣为了方便追击北元,才将国都迁至北方,让京城重新成为国都。

永乐时期,京城只有紫禁城和内城,四周都有与通惠河相连的护城河环绕。

随着时间推移,京畿一带的人口越来越多,崇文门外渐渐有人居住,直至形成连片的街道。

为了防止蒙古骑兵劫掠这些街区,嘉靖帝下令在南边修筑城墙,将天坛以北的街道全包进城内。

从此以后,老城区被称为内城,新城区被称为外城或南城。

内外城都是京城,可是区别还是很大的。

牛尾胡同一带,以前曾是池塘、河道密布的荒野。形成街道后,很多池塘又因防火需要留了下来。

只是周围的污水、脏水都流向这些没有出口的洼地,使得池塘变成狗都嫌弃的臭塘。

番役草草看一遍就走,没有下水搜索在情理之中。

可惜这么一耽误,想要还原当时的情景,就更难了。

陈义推断,当天谢有福发现凶徒在家中将主母杀害,便从所住偏院往外跑。慌不择路间,跑到这个池塘边。

凶徒从谢家追出,赶到这里时恰好赶上将之杀害,然后沉尸池塘。

如果当天就发现谢有福尸首,还可以在附近寻找目击者,或者听到呼救声的人。

如今事情过了好几天,再想查访就很难了。

没过多久,谢广元也被几个官差带到池塘边确认尸首。

他脸色惨白地看了半天,勉强点头确认,又转身走向毕卫宁道:“毕大人,家仆已经遇害,可见他并非凶手,而是护主的忠仆。请毕大人为小民主持公道,将真凶抓捕归案。”

毕卫宁也不言语,挥手让人将谢广元带走。

等仵作将尸首装车带回兵马司,各衙门官差也陆续收队,他又招呼陈义一起回司署“吃宵夜”。

谢有福已经死了,陈义没有借口离队去谢家,只好和南城等人同返。

在南城分署,毕卫宁让一个校尉煮了一大锅面,又拿出一坛酒给众人分饮。

酒过三巡,他向陈义感慨道:“他妈的,又成了一宗悬案。今年考绩,恐怕又是个下等。”

陈义奇道:“南城今年的凶案很多吗?大人竟有此感慨。”

“怎么不多,几乎每个月都有。”

毕卫宁唉声叹气,讲起广宁战败后,大量关外难民涌到京畿一带,将京城治安弄得乱七八糟。

内城达官贵人多,见不得穷人受苦,便让兵马司将难民全赶到外城(南城)。

崇北坊几乎全是民宅街巷还好一些,在崇南坊一带的荒地上,很多难民结起窝棚居住,混乱得很。

广宁之败本就是官兵无能所致,朝廷没脸将这些失地难民赶出城,只好在附近设立粥棚赈济。

然而赈济毕竟是有限的,很多难民饿得急了,便偷偷潜入民户偷东西吃,间或还闹出人命来。

这种案子根本找不到凶手,毕卫宁又硬不起心肠随便抓人交差,悬案只能越积越多。

陈义安慰道:“难民多,赈济又不足,难免有人铤而走险。毕大人秉公办事,想来卫里诸位大人能体谅……”

“体谅个屁,再这么下去,老子恐怕要调去京郊喝西北风了。”

毕卫宁抱怨了半天,又道:“你在西城也别那么使力,大家都完不成考绩,谁也别笑话谁。你们西城接连破获大案,南城在卫里怎说得过去?说不得,只好委屈谢有福背黑锅,下个凶徒互殴而死的结语,就这么结案算了。”

陈义心中一紧,暗呼糟糕。

所谓“凶徒互殴”,即冤枉谢有福是凶犯同谋之一。行凶之后,才被另一个凶徒在池塘边杀害。

证据是很好找的,比如说随便找个人做个伪证,就说看到谢有福和另一个人在池塘边争执即可。

反正谢有福已经死了,背黑锅没什么损失。况且一个孤身奴仆,没有家人申冤,不会产生额外麻烦。

陈义很理解这种想法。

毕卫宁请喝这顿酒,又诉了半天苦,恐怕就是想说服自己,不要回西城乱说话。

如果没有牵扯到张家湾劫银案,装个糊涂,这个案子就这么过去也不错。

然而,现在查访梁家是以协破谢家凶杀案的名义进行,一旦结案,后面就不好追查了

陈义犹豫良久,终于暗暗下了决心。対毕卫宁沉声道:“谢家一案,卑职或有一些眉目。毕大人若能再扛一扛,或能告破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