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訚川驿到米脂县城,这一路走过来,让李珏最想骂娘的事情就是,就算他想当贼寇,想抢钱抢粮食抢衣物,那都没地方去抢。
没人,根本没人,不但路上没人,就是偶尔路过的几个村落,也是空无一人。不但空无一人,就是鸟儿都见不到一只。
田地俱荒,了无生机,丝毫见不到丁点绿意。
李过告诉他,流民如蝗虫过境,把能吃的都吃了,能烧的都烧了。
还说,山中有一种石头,叫青叶石,可吃,就是吃了拉不出屎来------
听到这里,李珏便是一脸幽怨的看着他,心说那东西之所以能吃,是因为碾碎以后很细很滑,如面粉,原主就是吃多了这种东西胀死的。
李过还告诉他,吃青叶石不如吃大雁粪,那东西怎么吃进去的怎么拉出来,至少可以拉出来------
听到这里,李珏在心里骂了一百遍,最后也不知道该骂谁。
天灾,人祸,这都赶到一块儿了,骂谁也没用。
看到米脂县城后,看到城里人来人往,好像颇有生机的样子后,李珏才稍微开心些。
没看到米脂县城前,李珏知道自己身处大明,但一直觉得不真实。
这感觉就如同身处沙漠一样,反正是沙漠,放眼看去都是沙漠,说是非洲也行,说是塞外也行,根本没有地域意识。
可看到米脂县城后,李珏才确确实实的感到自己就是身处大明。
有些身临其境的感觉了。原先,呆在那处破驿站里,只有看到老侄,才知道自己在哪里。
米脂县城的城墙不是很高,也就是比訚川驿的院墙高那么三四尺的样子。
城墙是夯土墙,只是在城门洞子、还有拐角处,墙垛口那里包了青砖。
但城墙很厚,因为城门洞子挺深的。
就在李珏打量这处城门洞子的时候,李过正在和守城门的士卒交涉,想把穿的与流民无异的李珏叔侄带进城去。
估计是因为城外的流民人数太多,守城门的士卒格外小心,不但只开了半扇城门,还在城门洞子前面摆了鹿柴、拒马。
李过还在哀求一位领头的校尉,“他二人不是流民,也不是被裁撤的驿卒,他二人是京城来此投亲的,结果遇到劫匪,便成了这般样子------”
这校尉不信,上上下下打量了李珏和李传勋好几眼,道:“这人皮肤白嫩,腮上有肉,眼中有光,倒是不像流民。”
接着,他又看向李传勋,道:“这位就不一样了,脸色黝黑,面颊消瘦,倒是像流民。还有这狗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看着像訚川驿那条狗------”
不等他说完,李传勋赶紧撸起衣袖,攥紧拳头,说道:“这位军爷,你看我这胳膊,这么粗壮,哪像饿了许久的那些饥民?我只是长了一张瘦脸罢了。至于这条狗------”
李珏赶紧说道:“狗是路上捡的,算是活干粮罢了。”
活干粮?校尉瞅瞅很乖巧的蹲在李珏身边的阿福,心说确实是活干粮,饿了可以杀狗吃。
再看李传勋,确实不像流民,李传勋胳膊上隆起的肉疙瘩,一看就像长期吃饱饭,且吃的不错的人。
李珏和李传勋做驿卒的时日并不长,两人还有点钱,时不时地可以买点吃的补充一下。
如果做驿卒时日长久,估计这二位和城墙根下晒太阳的那些流民一个惨样。
校尉瞅着这条胳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另一只胳膊,脸上满是羡慕的样子。
可这位校尉依然不信,或者说他心里信了,但嘴上就是不承认。
校尉让他们二人出示路引,李过则说道:“两人遇贼,行李钱财皆失,还望军爷给个方便。”
说着,李过把几枚铜钱塞到这位校尉的手中。
于是,这校尉就信了。
三人进到城门洞子里,就听校尉在他们身后喊道:“只要不是流民,不是被裁撤的驿卒就行------”
李珏回头看了他一眼,心说被裁撤的驿卒怎么了?吃你家的喝你家的了吗?
就想不明白了,昨日为大明朝跑死马的驿卒,怎么就和今日的流民一样,被人当做贼一样提防了。
李过赶紧转过身来,一边拉了李珏一把,一边陪着笑脸喊道:“他二人不是被裁撤的驿卒,那些被裁撤的烂怂驿卒都在外面城墙下面躺着呢!”
说完,李过一手一个,拉着他二人就朝前走去------
出了城门洞子后,李珏突然停住脚步,斜眼看着李过,“烂怂驿卒?”
李传勋也是瞪眼看着他,一脸的不高兴。
两人做驿卒的时日虽然不长,且这驿卒做的也不合格,但别人说驿卒是烂怂驿卒,两人还是有些不高兴。
跑死马啊,吃的差,住的差,被过路的权贵敲诈勒索,被驿丞打骂,命没有马值钱------
想想都是泪,可在这里就成了烂怂驿卒。
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没苦劳也有辛劳吧?
没辛劳也吃过黑豆吧?
大明朝的驿路上,也曾有我二人风尘仆仆的身影------
李过知道二人的心思,赶紧低声说道:“二位可能还不知道,被裁撤的驿卒多数从贼,先前我说的流民闹事一事,就是那些驿卒伙同一伙流民想抢劫这里,守军力战,贼才没得逞。”
“但官军也吃了亏,死了十几个人,且大多是被驿卒所杀。二位先前也是驿卒,我怕二位多想,故而没说。若我刚才不那样说烂怂驿卒的话,那位军爷必定疑心二位也是被裁撤的驿卒。”
“这样啊?”
李珏有些失望,原本看到城外有很多流民,还想着煽动他们攻打县城,然后趁乱救李鸿基,顺便弄点吃的银子什么的。
可这招数已经被那些烂怂驿卒用了,现在米脂县城守卫森严,再想用这一招,显然就是自寻死路。
这时,李传勋说道:“我说呢,一座破县城,怎么守卫这么森严,又是鹿柴又是拒马的,好像外面那些流民都是骑兵一样。”
“流民没有骑兵,那些驿卒却是骑兵。此地养马的很多,他们且善射,官军很怕他们。”
说完,李过便指指那边,说是县衙就在前面。
李珏朝那边看去,看到一座很是破烂,像是一座小庙一样的建筑。
“这么破旧吗?”
李珏很是失望。
李过说道:“穷庙富和尚,这县令可是富的很啊!”
李珏顿时想起李传勋说的安定县令例扣站银的事情,觉得这米脂县令估计也干这样的事情。
李珏感叹道:“就是没钱啊,若是有钱,救鸿基兄简直是易如反掌。”
一个贪钱的县令,见了钱肯定会放人。如果他不肯放人,那肯定是钱太少。
可自己是一个前烂怂驿卒,没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