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恐慌

2006年6月16日上午

叶晓明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一辆贴着法院标识的面包车,在格律诗音响店的门前停下。

从车里下来两个穿法院制服的男子,抬头看了看音响店的牌子,确定无误后走进店里。

刘冰给自己放假出去浪了,小杨出车送货,店里只剩下叶晓明一个人。

店里正好没有顾客,他正拿着抹布擦拭待客桌上的灰尘。

听到有人进门,叶晓明抬头看去,发现是两个法院的人,心里已经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但仍然心存侥幸:

“你们有什么事吗?”

一个法院工作人员问道:“请问,这里是格律诗公司吗?”

叶晓明咽了一口唾沫,发音生硬:“是啊。”

法院工作人员又问道:“公司负责人在吗?”

叶晓明放下抹布,认命般的说道:“在,我就是,我是公司经理叶晓明,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为首的工作人员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几份文件递给叶晓明:

“我们是法院的,本院已经受理深市乐圣音响有限公司,起诉你公司不正当竞争一案。”

“今天我们来,是向你公司送达原告诉状副本、应诉通知书和举证责任通知书,请你签收一下。”

叶晓明在送达回执上签过名字和日期,工作人员收起回执走了。

法院的人走后,叶晓明把乐圣公司的起诉书副本仔细看了一遍。

他怎么都没想到,乐圣公司居然提出了600万元的损害赔偿请求。

600万元的争议标的,这对于小小的格律诗公司无疑是一个迈不过去的诉讼门槛,怎么可能打得起这么天价的官司?

他脑子一下就蒙了,这哪里是起诉,这分明是要置格律诗公司于死地。

他空白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格律诗完了!

半小时后,他躺在沙发上缓过劲来,给刘冰和冯世杰打了个电话。

让刘冰立刻开车回来,一起回古城找冯世杰商议。

300多公里的路程,叶晓明一路几乎没有说话,一直在绝望中凝神思考。

他很失望,对公司的前途失望,对丁元英失望。

这位所谓的高人都干了些什么?

都是一些花拳绣腿的东西,纯粹是为了表现自己的不一样而标新立异,虚荣,说到底就是个虚荣。

公司现在的局面,都怪丁元英!

这两年多是白干了,就目前的形势而言,能够回到起点那都是走大运了。

只要走错一步,公司就会跌成负数,一个毁灭性的负数。

想到京城的公司、国外的鉴定,想到王庙村那飞扬的粉尘和刺耳的噪音,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个笑话。

与叶晓明恰恰相反,刘冰倒是心情舒畅,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摸索,他解开了一个疑惑。

以前看剧的时候,他一直不明白,丁元英这种降价打价格战,对乐圣公司来说,究竟有什么影响。

为什么乐圣公司一定要和格律诗打官司?只是因为面子吗?

直到参与进来后才发现,格律诗降价的真正影响在于打断了乐圣公司的现金流,逼迫乐圣不得不下场肉搏。

乐圣公司的负债率有多少,刘冰没查出来具体的数字。

但是,网络论坛上面的业内人估算了下,最少也要超过50%。

乐圣公司的运转,离不开出售产品获得的现金输血,以及银行贷款。

格律诗的价格战一打,两家的产品在短期内卖不出去,只能依靠公司储备金和银行贷款硬撑。

格律诗是小公司,公司运营费用低,耗得起。

乐圣这种大型音响公司,运营费用是一个天文数字,每个月光是员工工资和各地办公室的租金,就是一笔大额开支。

当公司营销受限的时候,现金输血变少,银行也会评估风险等级暂缓发放贷款。

如此一来,现金流就会越来越小。现金流要是断了,公司撑不了几个月。

所以,乐圣和格律诗耗不起,这个官司必须要打。

不仅仅是音响大鳄的面子问题,更是公司存亡的必然需要。

这场官司乐圣公司的根本目的,就是吞并格律诗公司。

以垄断的形式,重新制定音响售价。

只有重新掌握市场,让营销体系运转起来,公司才能活。

把这一套组合拳仔细捋了个遍,刘冰发自内心的觉得,真长见识了。

叶晓明和刘冰下午两点多赶到王庙村。

汽车开到木工房临时办公室门口的时候,鸣笛两声。

冯世杰闻声迎了出来,和叶晓明的脸色一样,垮在地上。

车子再次开动起来,目标是欧阳雪开设的酒楼。

冯世杰在车上看完起诉书副本,焦虑而沉重地说:

“我XX,600万,这不是想把我们格律诗往死里整吗?”

“600万,真够狠哪!先别说输赢,光诉讼费就能把格律诗活活拖死。”

“这官司......咱们打不起。”

坐在副驾的叶晓明满副怒容,愤怒中夹杂着绝望:“我早就说过,乐圣不是好惹的。”

“再说了,咱们那种降价方式,那是在割乐圣的喉咙啊!乐圣能不急吗?”

“早晚都有这一天,躲不过去。”

他摘下眼镜慢慢的用衣角擦拭着镜片,如此下意识的举动,只是为了给心里的恐慌创造一个发泄口:

“林雨峰是中国hi-fi音响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谁想碰一下就能碰的。”

“格律诗公司不死,林雨峰的面子拾不起来,丁哥这次是惹错人了。”

冯世杰放下起诉文件,慎重的说道:

“这事,咱们得给丁哥说一声。”

叶晓明不满的扭过头说道:“丁哥的意思还用问吗?”

“砸锅卖铁也得打,可你打得起吗?600万的标的,按15%的诉讼成本算就是90万元,你跟不跟?”

“别说咱本来就理亏,打赢了又怎么样?”

“打输了是穷光蛋,打赢了还是穷光蛋。”

“林雨峰是啥人物?那是大风大浪里淌出来的,人家既敢捅这马蜂窝就肯定得有几分把握。”

冯世杰愣愣的对上叶晓明眼睛:“咱就真的没一点胜诉的可能?”

叶晓明说:“乐圣公司没招咱没惹咱,音响展示会这一把,是冲谁捅刀子连傻瓜都看得出来。”

“你就拍拍良心说,咱到底是不是不正当竞争?”

冯世杰叹了口气:“凭良心说,是。”

叶晓明激动的接着说道::“有些事,是不打官司没人较真,一打官司就都成事了。”

“比如环保、童工和劳动权益保障,这都是明面上的东西,想捂都捂不住。”

“捂住了违法这头,就捂不住音箱生产成本的那头,否则你成本凭什么比人家低啊?”

“你可以跟法官说那都是王庙村农民的事,跟公司没关系,但是王庙村跟公司到底有没有关系,咱心里比谁都清楚。”

“俗话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法官吃的就是这碗饭,由得了你去耍这点小聪明?”

冯世杰习惯性的想抽根烟,结果一摸口袋什么都没有,这才想起来,自己走的匆忙把烟忘在办公桌上了:

“要是败诉......那可就惨了,公司破产不说,咱还得欠欧阳雪一身债。”

叶晓明伸出手指比了一个数字7:“如果败诉,我损失了7万投资不说,还得欠欧阳雪垫资的18万。”

“18万呐,我哪年哪月能挣回来?哪年哪月能还清?”

冯世杰闭上眼,苦恼的说道:“也不知道丁哥是咋想的,净玩玄的。”

叶晓明义愤填膺:“败诉对丁元英没有任何损失,不连筋不带肉的。”

冯世杰没什么好说的了,他本身就没什么主意:“情况就这样了,说咋办吧。”

叶晓明沉静的说道:“我的意见,求和。”

冯世杰脱口而出:“求和?丁哥不会同意。他既做了,就没打算求和。”

叶晓明不悦的看了眼冯世杰:“求和还需要他同意吗?”

“他不是说过嘛,咱请他说他就多句嘴,咱不请他说他就闭上嘴。”

“咱这小本生意,经不起丁哥这种高人耍大牌,玩不起啊!”

冯世杰追问道:“求和,你不能两个肩膀扛着一张嘴去,总得有点表示吧?”

叶晓明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我想,10万是一大关吧,表示一下道歉的意思,给乐圣一个台阶。”

“我毕竟做过乐圣公司的代理,多少跟乐圣有点人缘,行不行起码得试试。”

冯世杰停了片刻:“试试可以,我看希望不大,看这阵势,乐圣公司是要把格律诗往死里整呢。”

“求和就等于跟丁哥决裂了,欧阳雪是控股方,以后这关系还怎么处?如果求和不成呢,咱咋收场?”

叶晓明干脆道:“能处就处,不能处也不强求。如果求和不成,退股。”

冯世杰觉得这不是个好办法:“退股可不简单,公司法规定股东不能抽逃资金,只能转让股份。”

“如果欧阳雪不同意呢?没人收购你退给谁去?”

叶晓明不甘的说道:“那也得讲理吧,是谁的决定导致了这种局面?”

“当时咱们就反对,她欧阳雪就是不听嘛,现在让咱们跟着承担后果,这合理吗?”

冯世杰为难的说道:“那......咱就把欧阳雪给坑了。”

叶晓明立马更正这个说法:“是丁元英把她坑了,她得去找丁元英讨说法,跟咱说不着。”

冯世杰再三思忖着,眼睛盯着身旁的起诉书,又迟疑了半天,最终还是打算按照叶晓明说的做:

“我...”

就在他做出决定,想要表态的时候,被开车的刘冰打断了:

“先别着急做决定,整件事情不是晓明想的那样。”

“等到了欧阳雪那里再说吧,等人齐了我会给你们解释清楚。”

叶晓明心中的愤怒转化为实际行动,破口而出:“刘冰你什么意......”

话没有说全,叶晓明被刘冰淡漠的眼神镇压了。

他从未见过刘冰这幅表情。

也许是感受到身价带来的气势,叶晓明羞恼的侧过头去,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