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林砖刀往灰桶里刮刮,刮尽了水泥灰浆,抹在了砖上。
他站直干瘦的身子,揉揉腰。半人高的院墙今天下午只能砌到这里,明天能够全部完工。这是他在相帮人时间里抽空溜出来干活的成果。拿起搁在砖块上的半截叶子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闷了一会儿,满足地从鼻子里吐出一缕青烟。
母亲李进容系着围腰,微微瘸着腿,从远处走来。“马上要摆二排了。完工了?”
“正好完,就要去呢。”
本村的前支书廖支书嫁女,李进容在那里相帮人,也不远,三四百米。她在围腰上擦擦手,仿佛这是个必须的郑重其事的仪式。她说:“阴阳都看好了,二月初八动工,双生基。”
李进容说的修生基的事,地去年已经看好,是本组人的自留地,拿自己的地换了,又补了一千块钱。村上也付过了钱,本组人在组里不付钱。
“哦,看好了就行。那时候我已经出去了。”
秦先林摁灭烟头扔进地里,正要走。李进容赶紧补上一句:“预算了一下,要一万多。”
“一万多?”秦先林不禁盯着母亲问。
“也说不太准。有两笔钱是已经拿了的。泥工砖石的钱少不了,阴阳那边,完事后还要酬谢几个。”
“怎么说也得超过一万。”秦先林想了想说。
“我的想法,是想趁自己还干得动,把事情了了,不想给你们以后增添负担。”
“你决定了的事,大家想法子吧。”秦先林说着离开了。
李进容没有进屋,而是往自留地那边去。秦友兴埋着头,在地里割着油菜苔,顺便除除草,小路边放着一挑沼渣,待会儿撒进地里。油菜苔明天一早挑到镇上去卖。卖自己种的菜是李进容一家主要的收入,那必须得李进容去才行。李进容进过妇女扫盲班,认得几个字,秦友兴除了数得清钱外,真正的一字不识,红蚂蚁上面“壹佰圆”三个字离开了死人脑壳,他也不晓得念啥。
李进容听出了儿子话中不满的意思,可能是嫌她过急了,逼迫他了。有个秘密李进容不好明说实说。赶场时前后找几个八字先生算过,都说她55、66岁有两个坎,秦志亮68也有个坎,命上带的,翻得过去翻不过去那是阎王的决定,人说不准。前一个坎,是修房子那次,拆旧房子时摔下一个人,头皮被横梁上的铁钉划开翻起,闹腾了两个月才停息,自己清理地面时又被钉子扎穿了鞋,钻进脚掌都有半寸深,后来还感染得很严重。幸好那次血光之灾有人代了,但是额外花不少钱是免不了的。
前年,经过一个亲戚帮忙,吃到了低保,每个月有500元。今年被人举报说有儿有女,不该吃低保,又丢了名额,不过却也意外存下一笔钱。看看日子好一点的时候,李进容动起了修阴宅的心思。她自己病痛多,特别是腿,什么针灸、火罐、膏药敷贴、草草药、丸子药,好多方法弄过了,还是不见好转。膝盖和脚踝一沾地就疼,特别是右腿,简直怕落地。每次都是几十,甚至上百的药费,叫人心疼。各个医生的诊断结果也各不相同,关节炎、骨质增生、骨质疏松、老寒腿、腱鞘炎,等等。听说省城里的大医院,名医通过高精密仪器检查,有可能诊断出确切结果,对症下药,或许有好转的可能,但是动不动几千上万的诊疗费,还不敢说百分之百有效果,李进容果决地打消了念头。
即使这样,她还是积攒了一点钱,修生基的事不打算麻烦儿子。儿子的事多着呢,尤其是盘一个孙媳妇回家,是头等大事,那少不了花钱。看看差不多了,谁知秦友兴来了场胃溃疡,去县医院做手术,除开新农合报销的,什么门槛费,不能报销的药品费,自己承担的部分,车费住宿等等,加起来用去了八千多,几年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顷刻间干干净净。
她和秦友兴,任谁一个坎,时间上也就是今年和明年的事。现在哪家不是把坟山修得漂漂亮亮的啊。李进容就想住进那样的阴宅,像模像样,活着的时候好歹修起了砖混结构的房子,后事也不能太差,至少不落人闲话。先把生基拱好,生基就是死后要住的房子,至于身后的事,要不要用大青石包坟这些,那是秦先林两姐弟的事了,她管不着。
“你割这么多,咋个卖完?”站在地边看看,李进容突然发了火。
“不多啊。”秦友兴不明白。
“看你干点活,一身都是泥巴。不干了,回去换件衣服,吃饭了。”
秦友兴往身上看看,其实没多少泥土,只有鞋子很脏。他一年四季难得买上一件新衣服,几乎都是穿别人送的旧衣服,尤其是堂侄送的比较多。但是他不抱怨,李进容和他情况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