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分头勘察

竟然上班玩棋牌游戏?!

忽然的打断令左擎苍有些不悦,他沉默了一会儿,解释道:“镜片上方有磕痕、划痕,不止一处,右上方居多。他每次都急急用右手将眼镜摘下,胡乱地扔在桌面上,因为他惯用的左手必须是在做一件比摘眼镜看清来者何人更重要的事——握着鼠标,关掉游戏页面。四五十岁的男人大多对时下流行的大型网游不感兴趣,市局电脑对网络安全要求非常严格,工作时间打开外部网站进行娱乐都可能会被发现,因此单机棋牌游戏更能吸引他们。”

舒浔皱了皱眉,他分析得太过细致,让她感觉到一阵危机感。

他兀自说完,朝她看来,无声地示意她——It's your turn!

“车到了,车到了。”老张推开会议室的门,才进来,发现大家都齐齐地转身看着自己,“咋了?不是要去案发现场吗?”

圆胖的大脸、腰间的小盒子、夹在左手的半截香烟……

“老张,你的眼镜。”陆子骞把老花镜递给他,心里暗想,好哇,你个老张,原来上班时间躲在办公室里不是在干正事,玩牌啊你!

其他人则是把目光移到老张腰间那条有个大大“H”的皮带上,什么“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爱马仕皮带”,原来是假的啊……

躺着也中枪的老张,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底被这二人揭得透透的,只顾带着他们几个下楼。

因为老张的闯入,游戏被迫中止,他俩暂时势均力敌,可舒浔心里明白,这个游戏再玩下去,自己一定会输,因为……她用余光瞥了下站在她身边的高大身影,他肯定还有好多推论没有说出来。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他有他的能耐,她也有她的本事。

想到这里,她往旁边移了一步,标榜自己对身边这个男人的厌恶和排斥。

六座商务车内,左擎苍坐在副驾驶,舒浔钻到了最后一排去坐,一路上谁都没主动开口说话。司机将这种静默理解为专家的不苟言笑,只有这二人心里明白,纯粹是懒得跟对方再废话,哪怕一句。

世纪阳湾小区位于鹭洲三环,周围不算繁华,二期工程仍在建设,巨幅海报挂在楼体,什么“世纪享受,阳光云顶”之类的,显得霸气十足。可不知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海报掉了一角,徒增几分落魄。路过的行人大多回头指指点点,可见这里一个多月前的凶案还未淡出人们的视线,关于凶手的身份和真相的揣测还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就是这里啊,看上去就阴森森的,还有人敢住吗?”

“这片楼盘其实不错,听说连很多大企业员工、老师都买这里。二期就快开盘了,居然遇到这种事,你说会不会是商业对手的阴谋?”

“商战升级到谋杀?夸张!”

“凶手还没抓到是不是?哎哟,吓死人了……”

下车后,左擎苍和陆子骞走在前面,很快就没影儿了。舒浔也不急,站在门口看着街面的车水马龙。小薇不知她那双隐在黑色墨镜下的眼睛究竟在观察什么,只能陪着站在她身边。

舒浔本就高挑,今天又穿一身黑,格外职业,往路边这么一站,还挺酷。

“舒老师,他们都进去了,咱们也快点吧。”小薇倒是急了,生怕被陆子骞他们赢了去。

吃一堑长一智,现在小区所有摄像头都启用了,舒浔一边看摄像头的位置,一边走向案发的那栋楼。她提醒自己,按自己的节奏来,不要在意左擎苍。

现场很多东西都被取样带走了,地上用白线画出的尸体位置还很清晰。刚进门就听见陆子骞在介绍他们的思路:“男主人黄文渊还没回来时凶手就进了他家,先杀翁玉,再躲起来,再对他下手,又或者正要逃走就遇到刚回来的……”

“凶手一开始就不打算留活口,不存在临时起意。”犯罪心理分析是舒浔的特长,她直接否决了陆子骞他们最初的推测,免得之后的侦查往一个错误的方向走去。她把墨镜塞进包里,继而拿出随身携带的现场照片:“心思缜密到连雨衣、手套都带着的凶手,不会让‘逃走是撞上男主人’的意外发生。”

她从左擎苍面前走过,目不斜视,好像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似的,按照自己的习惯打量着现场。

左擎苍默不作声,将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丝毫不受舒浔的影响,径自在卧室和客厅之间来回走了几次,打开衣橱、柜子、冰箱查看着,最后站在厨房里,环视一圈:“做出这种事,的确需要非常强烈与明确的犯罪动机。”

居然没有反驳自己?舒浔转念一想,真相如此,他没有理由反驳。

陆子骞接着说:“我们也是从犯罪动机入手,排查了翁玉的人际关系,发现有个男的最可疑,叫华海森。他是翁玉的大学同学,他暗恋翁玉的事很多人都知道,求爱不成,报复行凶顺理成章,只是……据他说,案发时自己在外地出差,有来回车票为证,还有宾馆的登记记录。还有个嫌疑人是黄文渊的舅舅,游手好闲,还经常赌博,他曾经因为争夺文渊外公的遗产,和文渊打过一架……”

“这两人身材如何?”左擎苍问。

“挺强壮的,尤其是黄文渊的舅舅,跟熊一样。”

“不必追查了,不是他们。”左擎苍回答。

舒浔现在就站在翁玉遇害的地方,一张一张细看着当时拍的照片,听到左擎苍的话,她不禁往那边瞥了一眼,真没想到,他与她想的,居然一模一样。

我现在不比他差。舒浔对自己说。

在国外的时候,左擎苍的名字多次被人提起,如雷贯耳,他没有留学背景,然而却享有国际盛名,一次次拒绝各大名校的邀请,执意留在国内执教。舒浔觉得,他未免太过固执自负,又或者是因为她出了国,他就反感所有的外国。不过,她自认为自己对他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望着陆子骞和小薇疑惑的眼神,舒浔想,是时候扭转他们一开始就错误的侦查方向了。

“翁玉死时穿着的浅色袜子虽然沾了些血迹,但底部很干净,室内拖鞋还放在鞋柜里。”她把其中一张照片挑出来,“假设她没有穿拖鞋的习惯,那么又是安顿孩子,又是煮饭炒菜,为什么她的袜子如此干净?显然不是她家所有房间的地板时时刻刻都这么一尘不染。这一片虽不是繁华街区,可除小轿车外,还有不少砂土车来来往往,不远处,二期工程还没完工,可以说空气中灰尘不少,她家的窗户没有全部关死。”

陆子骞和小薇都愣住了,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被彻底推翻。左擎苍望着舒浔手中的照片,轻轻扬了扬唇角。她说得没错,再狡猾的凶手,再精心的布局,犯罪时都不可能心如止水。计划赶不上变化,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他的目光定格在舒浔身上,双眸幽黑,看不出情绪。

“翁玉一进门就马上被人从身后电击晕倒,凶手可能事先躲在楼梯间——十六楼,基本没有人会走楼梯,所以昏暗的楼梯是凶手最佳藏身的位置。凶手趁她摔倒在地的时间把两道门都关好,把她拖到了这里。”舒浔走到卧室门口,“杀害了她。”

“为什么要特地拖到那个位置?”小薇问。

“凶手故意把死去的翁玉放在这里,将黄文渊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然后,凶手躲在门后,等黄文渊进来,如他所愿,毫无准备的黄文渊发现地上的血迹和妻子的身体,来不及想其他,跑过去就想看个究竟。这时,凶手从门后跳出,以同样的手法杀害了他。”舒浔指着翁玉的短靴,“凶手为了掩饰他的犯罪过程,脱下翁玉的鞋放在门口,甚至还做饭炒菜,造成翁玉是做饭做到一半被杀的假象,至于他为什么要制造这样的假象……”

左擎苍的目光渐渐移到舒浔身上,她现在的表现比刚才跟他玩演绎推理游戏时从容自信许多。果然,出国专攻犯罪心理的她,确实有长进。可是,她太依赖犯罪心理分析,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舒浔笃定地说:“因为他根本不是夫妻俩的熟人,而且,即使他前来做客,夫妻俩也不一定会为他开门。他想制造是熟人所为的假象,混淆视听。”

错了,错了。左擎苍移开目光,前面都对,到这一步,她错了,凶手不是想制造熟人所为的假象,而是有更加不可告人的目的。

“凶手的心理素质真是好得吓人……”小薇煞白着脸,冷汗都快要渗湿后背了,“他到底预谋了多久?太可怕了!”

“心理素质好?”舒浔反问,“犯罪人在犯罪现场的行为,反映了他人格特征与犯罪方法的一致性。他心细,偏执,又优柔寡断,可以说,对自己实施的杀戮其实并不自信。对两具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尸体又是勒颈又是割喉,每一次都怀着‘再杀一次’的念头,三番两次确认是否将他们真的杀死。但对于那个婴儿,他处理得比较随意,因为这样一个没有判断力和辨识力的小生命,即使没死,也不能指认他。由此可以推断,凶手并不强壮,对自己的力气根本没有自信。”

“我还以为他是因为心理变态,或者有什么深仇大恨。”小薇惊讶地说,“没想到是因为……不够强壮。”

虽然有点小错误,这一点,她倒是说对了。左擎苍开口道:“无论是男性死者腹部的刀、颈部的伤痕还是女性死者受到的死后绞杀,目的都不是虐待,而是‘补刀’和‘确认死亡’。根据统计,有虐待倾向的凶手往往会采用更加残忍且带有侮辱性的方法来对待尸体,比如任意划上数百刀或者割下某个器官等,他们之中不乏心理变态杀手。”

陆子骞认真地点点头,在笔记本上埋头苦记。

“1888年8月7日到11月9日,伦敦东区白教堂一带连杀五人的开膛手杰克,专门割喉剖腹,夺走死者部分内脏;发生于1988—1989年的日本宫崎勤事件,罪犯先后绑架、伤害及杀害四名年纪4~7岁的女童,然后拍摄照片。”左擎苍毫不费力地对一个个臭名昭著的罪犯罪行如数家珍。

光听就觉得胃里堵着慌……舒浔打断左擎苍的举例:“这起凶案的凶手,显然没有那种爱好,或者说,他的体力不足以支撑他再干这种力气活儿。他的目的很明确——杀戮,不留活口。”

陆子骞想,所以左教授问我那两个嫌疑人的身材怎么样,原来他也看出来了。什么嘛,说是二人各自为政,我看你们俩配合得挺好的。

两人又独自勘查了一番,离开案发地点后,回到市局为他们俩准备的两间独立办公室里,各自关上门。舒浔想起得滴一下眼药水来缓解眼部的酸涩时,一看时间,发现早过了晚饭点儿。

电脑屏幕上的简报已经写得差不多了,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凶手对自己的身体素质不自信,可为什么一定要对女死者进行强暴?他连一个指纹都不留下,不觉得这样非常危险吗?趁着滴眼药水的空当,她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小薇轻轻敲了敲门,探进个头:“舒老师,您不饿吗?是跟我们出去吃饭,还是我买回来给您?”

舒浔还算是个将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楚的人,她眨眨眼,感觉眼部的酸涩已经好了许多,就站起来,恢复一张扑克牌脸:“我自己解决。”

拒人于千里之外啊!不过小薇却没那么轻易被拒绝,她几步上前,有点撒娇的样子:“局领导让我和子骞好好招待你们。舒老师,赏个脸跟咱们一块儿吃吧,我带你们去吃鹭洲最棒的牛排!”

跟左擎苍同桌吃饭?舒浔下意识嫌弃地撇了下嘴,想想都累!

“我还要写一会儿简报,你先出去。”

小薇悻悻转身,跟早一步等在门外的陆子骞碰头。当然,陆子骞这里也不见得顺利,左擎苍看上去也不想跟舒浔同桌吃饭,虽没有用加班做借口,但也很不给面子地自己独自出去用餐了。

“左教授向来反对完全依靠心理侧写去推断凶手,他更偏向于以演绎推理为主,以心理分析为辅。”

两人边聊边去了食堂,小薇拿着个馒头,叹了口气:“左教授那么帅,我今天一见到他都花痴死了,但是……太难接触了!我都不敢跟他说话。舒老师也够强悍,还敢跟他玩什么推理游戏。”

“左教授和舒老师不知道以前有没有见过面,我看了简历,他俩曾经读过同一所大学,不过……不是同一届。”

“肯定不认识吧,不然师兄、师妹的,哪会这么不友好?”

“我怎么觉得舒老师和左教授挺般配?”陆子骞口不择言地说,“两个人都不怎么合群,网上流行词怎么说呢……高贵冷艳?”

小薇拍了下桌子:“对!就是这个!”吃了一会儿,她发现陆子骞已经将盘子里的东西吃个精光:“你那么饿啊,狼吞虎咽的。”

“我得干活儿了,左教授走之前让我去黄文渊家附近的超市调监控。”

舒浔又写了几段,觉得自己的推论看似合理,却总感觉漏掉了什么。

是什么呢?她不钻牛角尖,合上电脑就走出办公室,祭五脏庙比写完简报更重要。

鹭洲的夜景很美,沿海岸线的建筑群都被装上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海上观光船缓缓驶过,长三角形的水纹拖在船身后。她沿着滨海大道散步,发现这一路都是咖啡店和小酒吧,穿着时尚的男男女女抱着台ipad坐在露天座位上一边聊天一边上网,别有一番小资情调。她用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上传到新注册的微博上,只是不知道……谁会看。

她随便挑了家咖啡店进去,出来时左手捧着杯热可可,右手一份熏鸡三明治。吹着海风,一边散步一边吃,别说,感觉还挺舒服的。只是三明治吃到一半,她忽然被人一撞,下意识回头去看,只见左擎苍正扣住一个小孩的手腕,小孩剧烈挣扎着,所以才撞到了她的后背。

他的出现让她感到扫兴又疑惑,来不及避开,就见那小孩抬手就要将一个东西掷出去,却又被他制住,因卷起衬衫袖子而露出的古铜色小臂上青筋凸显。

舒浔定睛一看,那不是她的手机吗?小偷?!她想也不想,将吃剩的三明治往嘴里一塞,扑了上去。混乱中,小孩挣脱了,一下子跑得老远。她紧紧握着失而复得的手机,微微喘气,才想起来把堵在嘴里的三明治咽下去。

“著名犯罪心理专家街头遭窃。”左擎苍双手背在身后,讽刺地看着舒浔狼狈的样子。

“如果你不能马上解释你为什么出现在我身后,我可以报警告你骚扰跟踪。”舒浔收好手机的同时,退开三步。

“我一直在那儿写简报,直到发现一直跟着你的那个孩子伸出罪恶之手。”左擎苍用下巴指了下不远处的露天咖啡座,那里还有一台亮着的笔记本。

那眼中的嘲讽和一直存在的藐视让她很不舒服!暗淡的路灯下,正转身要走的舒浔余光发现地上有几滴新鲜血液,她看向双手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擎苍,再想想刚才被他牢牢制住的小孩忽然间挣脱逃跑……

“与其在这里唇枪舌剑,还不如先找个地方包扎伤口。”舒浔动了点恻隐之心,也不知他伤得严重不严重,著名刑侦教授勇擒小偷反被伤……她心里也狠狠藐视他一番,藐视完了犯了难,是帮助他处理伤口,还是调头走人?

“皮外伤。”左擎苍抬高右手,一片鲜血淋漓,他的掌心被那个小孩用刀片划了道不规则的口子,好在他惯用的左手没事。

舒浔握着手机,“谢谢”两个字却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口。顺着他的手腕蜿蜒而下的暗红色血液刺激着她的感官,当几滴血从他手肘再次滴下,落在水泥地上,开出暗红色的小花时,她忍不住内心残存的一丝同情,“要不要去医院”几个字冲口而出。

左擎苍摊开掌心,连打量自己伤口的目光都是那样冷峻。舒浔蹙着眉,伸手进皮包里掏出纸巾,压在他的伤口上。他的掌心很热,红色的血很快浸透了白色的纸巾,刺眼炫目,好像电影中经常出现的“鲜血染红白雪”桥段,平添几分悲壮意味。

这样的按压没持续多久,左擎苍拨开她的手,自己按着伤口,使唤下人似的说:“把电脑收拾好给我。”

舒浔转头看看他刚才坐的位置,周围几桌都有年轻男女在约会聊天,他这样一手鲜血地走过去确实很扰民。她跑过去拿电脑时,瞥见他屏幕上的内容,他开了两个程序,一个文档用来写简报,还有一个网页,显示的是翁玉的微博。她一时间很好奇他的简报上写了什么,可又硬生生压下自己的好奇,合上屏幕,捧着电脑走向他。

“需要去医院吗?”

“不需要,别跟着我。”

谁要跟着你?!舒浔咬牙。既然他这么说,她还有什么理由留下?于是,她忒没良心地转身就走,只是临睡前拿手机看新闻时,又想起左擎苍那鲜血淋漓的手掌……

那个小孩是惯偷吧,不然怎么随身携带刀片,以便伤人逃跑?惯偷!她脑中灵光一现,坐起身打开电脑,在简报后又补充了一段。

案件分析会按时开始。

左擎苍一进小会议室,陆子骞大惊小怪地问:“教授,你的手怎么啦?!”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左擎苍的手,只见右手掌心缠着厚厚的纱布,只露出大拇指和四指上端。坐在圆桌一角的舒浔也往那边瞥了一眼,又默默移开目光,别人看她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清冷模样,其实……她是有点心虚。

包扎得很专业,后来应该是去了医院……

左擎苍根本没把自己受伤的事看得太重,自进入会议室起只对陆子骞说了句“没事”,就目不斜视地在圆桌另一边落座。可能过几天要下雨,今天还挺闷热,他左手熟练地解开深蓝色衬衫的右边袖扣,许是意识到右手不太方便解左边的扣子,就又重新扣上。这一下,他好像才想起舒浔,抬眼看了看,找到坐在自己斜对面的她。

她比以前稳重了,为了刻意彰显自己的成熟,她总是戴一副那样老气的眼镜,但从镜片上看,她根本没近视。

其实……还不够成熟。

又是那令人生厌的挑衅目光,好像骑在马上的将军正在巡视获胜后的战场一样,他是有多想把她赶走?舒浔压低头。

会议开始后,舒浔第一个发言。她站在幻灯片前,推了推眼镜,一边演示相关照片,一边介绍自己的思路:“凶手个子不高,身材瘦弱,长相普通,甚至很无害;无业或者工作不忙碌,有大把时间随时上网关注翁玉的微博。性格内向,且爱钻牛角尖,有轻微强迫症。因此,下一步要排查的就是被害夫妻俩身边是否有这类人,有经济纠纷的可以直接排除,因为这场杀戮里毫无金钱因素。学医者、厨师、屠夫等一类对人体结构、刀下功夫比较熟悉的人也可以排除。基于女性死者遭到强暴这一点,这场杀戮中怀有非常强烈的情感因素,应加大排查和两个死者有感情纠纷的人。”之后,她顿了一下,环视大家几秒,又接着说:“另外,做个案件串联。凶手连是否将人杀死都要反复确认两三遍,却选择用电击棒把人先击倒,要知道,如果电压控制不对或者位置错误,对方不但不会立刻倒下,反而会下意识地喊叫或反抗,对于一个身材不强壮的人来说,这是万万不允许发生的。所以,凶手之前一定在别人身上试验很多次了。以‘被电击棒袭击’为关键词,将近几年的案件做个串联,说不定有新发现。完毕。”

舒浔在大家情不自禁的鼓掌声中回到座位,面无表情地等待着左擎苍做下一轮发言。陈副局长吩咐小薇,马上去做案件串联,最好在会议结束前就把串联情况交上来。

左擎苍信步走向会议室前方,在舒浔刚才站着的位置停下。

小声讨论的众人安静下来。

“凶手,女性。”

他才说了四个字,全场哗然!连在外人面前向来板着脸的舒浔都惊诧地抬头看向他,双唇微张。

“着重排查与死者有感情纠纷的女性。完毕。”

从起身做汇报到结束回座位,一分钟不到。舒浔看着自己的简报,脑中不断盘旋着他淡定说出的那四个字。

“左教授……”陈洋智脸上呈现出一种浓浓的敬畏,这种发自内心的敬畏自他一步步当上市局副局长后,就再没出现过,何况是面对年龄比他小了一轮的左擎苍,“你怎么知道凶手……是个女的?”

这也是舒浔最想知道的。

左擎苍这才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犯罪分子同受害者、物体和犯罪现场的每一次接触,两方面的证据必然会相互交叉,任何接触都会留下蛛丝马迹,犯罪分子总会在受害人、物体或犯罪现场留下一些东西,相应地也会带走一些东西。”

这是创立了世界上第一个现代意义的犯罪实验室的埃德蒙·洛卡德提出的“洛卡德交叉原理”。

“凶手故意留下了凶器、手套和作案时用来阻隔血液喷溅的雨衣,带走了一个东西。”左擎苍接着说。

陆子骞点头:“凶手可能带走了用过的安全套或者卫生纸什么的。”

“把它们带走丢弃,按常理推断,是因为里面能检出DNA,但事实上,女死者并没有遭到侵犯。”说到这一点时,左擎苍的目光飞快扫过舒浔的脸,她居然遗漏了这么重要的线索。果然,完全依靠心理分析去破案是主观而片面的,甚至为凶手提供掩护。“我问了现场的法医,翁玉的头部除了致命伤,并没有检测到其他如擦伤、皮下出血等伤痕。如果她死后遭到侵犯,不可能不留下这类伤痕。翁玉回家前去附近超市买了些晚餐需要的食材。等待结账时,她为自己的孩子拍了张照片,传到微博上。从这张照片中,我们可以知道她结账时站在哪个收银台。”

陆子骞把那天从超市要来的监控录像播放出来,大家看了一遍,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左擎苍走到播放机前,又放了一遍录像,在某处,他按下“暂停”键,掏出红外线笔,点在收银员身边的台子上:“翁玉那天买了不少东西,唯独没有……”

“胡萝卜?!”舒浔双眼一瞪。

大家纷纷伸长脖子看向屏幕,虽然画面不是很清晰,但仍可以发现翁玉那天买的东西里,没有胡萝卜。

“冰箱里只有几盒牛奶、罐头和一打啤酒,据调查,他们基本不在家吃饭,有时去父母家,有时在外面解决,在家做饭的机会少之又少,因此冰箱里储存蔬菜瓜果的概率很低。痕检室保存着翁玉的购物袋,里面没有超市小票,现场也找不到,因为它被凶手翻出,带走了。凶手计划周详,连这样的细节都能想到。”

难道……不会吧!舒浔捂住嘴,她成年以来第一次做出这么幼稚的动作,因为真相实在太……他居然想得到?!此时,她已经无所谓胜负,只想听他往下说。

“凶手是个女人,杀死所有人后,用胡萝卜故意造成女性死者被强暴的假象,再用自动电饭煲开始煮饭,将胡萝卜切片随便翻炒几下,脱下雨衣、手套,带上其他东西离开了现场。”

在哗然后的静默中,陆子骞紧紧握着拳头,身体微微颤抖!看见了吧?这就是他一直崇拜和敬佩的左擎苍教授!沉着,自信,一语中的。

舒浔长舒一口气,才发现背后一层薄汗。他带领他们接近真相的过程太过精彩,她竟然为之激动得背脊发热。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早已凉了的咖啡,独自出神。

凶手如此狡猾,却逃不过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曾经,她爱这双眼睛,同样也恨。

“左教授,说实话,我们谁都没发现锅里的胡萝卜有问题。”支队长付晓翔摇摇头,“惭愧,惭愧……”

大家七嘴八舌抢着议论起来。

“谁会想到啊,最关键的证据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一开始我们就查错了!只顾着找哪个男的跟他们有仇,中了凶手的套!”

“这娘儿们招儿也太损了,心理变态吧?”

“案件串联出来了。”小薇上前,“从前年开始,郊区和周边县城发生过四起故意伤人案件,受伤者都是夜晚疑似被人用电击棒袭击,其中两个人当场晕倒,另外两人摔倒在地,爬起来追的时候已经晚了。每起案件凶手都只电了一下,也没有拿走财物,所以当时是将这四起案件定为恶作剧,并没有跟‘3·14’案件串联起来。”

陈洋智眼中一喜:“恶作剧的人抓到没有?”

“一直没抓到。”

大家齐齐看向舒浔,果然被她给说中了!

舒浔无视众人的目光,抬眼问:“间隔时间?”

“前年3月一起;去年8月一起,12月一起;今年2月底一起。”

间隔越来越近,凶手在经过四次“实验”后,掌握了电压和袭击部位,终于在上个月付诸实践。

一场预谋了两年多的谋杀。到底,是怎样的深仇大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