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的童年时光

我出生于1974年8月,在南威尔士峡谷一个名叫奥格莫谷[1]的美丽村庄长大,这里离布里真德小镇差不多9英里(1英里≈1.61千米)远。

生活就像一部肥皂剧。20世纪70年代的英国社会可不怎么太平:通胀越来越严重,矿工罢工不断,政府一团糟。父母熟悉的那个世界正在快速改变,陈规尽数被打破。

那时候,南威尔士的煤矿已经开始陆续关闭了。等到80年代,就彻底没了。在当时,煤矿关闭深深地改变了我们村的生活,影响持续至今。一些人开始走出山里,去别的地方找工作。于是从我们这一代人开始,终于可以不在煤矿井里讨生活了。

我爸爸是南威尔士最后一批矿工之一,15岁就辍学下了矿井,就这么待在井底,干起了装配和开动机器的活儿。他辛辛苦苦在暗无天日的井底干了29年,一直到1987年。爸爸最后一次下的矿井是楠特加鲁矿井,这是威尔士最后关闭的一批矿井之一。整日虚度是不可能的,爸爸还要养家糊口,而且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这么做,所以他做起了邮递员,这份工作他一直干到65岁退休。

再说说我妈妈,在我出生前,她从事心理健康护理工作,后来又在汽车修理厂找了份差事。

我爸妈都是勤劳肯干的人,他们几乎闲不下来。在我记忆中,他们从没抱怨过自己的工作,但是我总觉得没人重视过他们的辛勤劳作,特别是我妈妈,她在汽车修理厂整整干了25年!

我是独生子,但自我记事以来,从来不觉得孤独。其他小孩子总是待在家看电视,或者郁郁寡欢,抱怨生活无聊,这些我都没有。我有祖父母陪着一起玩耍,我很爱他们,他们也很爱我。那时候家里没什么钱,但是他们给了我足够的爱,这让我觉得不孤单。

我的成长环境似乎不算好,全村人那段时间日子都不好过。但是我却很为自己的出身自豪。我是土生土长的南威尔士乡下男孩。天气好的时候(虽然这种时候比较少见),我经常去布瓦赫山上坐坐,放松身心。我在山上能远眺,远处有优美的南威尔士海岸线,还能看到布里斯托尔海峡对岸。心情不太好的时候我就会来这儿,沉浸在大自然的美景中,我会由衷地感激生命,心情自然舒畅了。

虽然在家有父母的疼爱,在学校有知心朋友,但是生活并不总是一帆风顺。我有个问题——说话的时候总是含混不清。有时候我话说得太快,舌头就会打结。别人几乎听不懂我说的话。要是让我重复一遍,情况就更糟糕了。即使是现在,我一激动起来,讲话还是会不清楚,几句话噼里啪啦并成一句地说。别人得努力分辨我在说什么,那种费力的表情跟小时候我见到的一样,立刻就勾起了我的一些痛苦回忆。

8岁的时候,我每周都要去一家私人诊所,费用由学校承担。要不是学校的资助,我怀疑我永远都无法得到治疗了。我要学习克服说话模糊的问题,希望别人能听懂我说的话。言语治疗师鼓励我坐稳,放慢语速,说话前想好我要说什么。这对我来说不太容易。我那时候还小,小孩子的精力过于充沛,根本坐不住,所以有时候,这种治疗甚至让我感到厌烦。既要安静地坐着,还要先思考再说话,这怎么能行?我想找点事做。但是治疗师只是不断地告诉我,放慢速度,放慢速度。

我不记得总共上了多少节课,但在我印象中挺漫长的,感觉上似乎坚持忍了很久很久。所以,最终,我自己找到了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我把上课当作一种玩笑。我想象心里有一个乡村男孩,通过逗别人笑来隐藏内心恐惧。

所以我通过微笑或者开怀大笑鼓励自己坚持下去。但是我心里知道我有很严重的问题。我总是觉得很沮丧,感觉像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无法改变自己的身份,也无法改变自己。课堂上免不了要开口,因为不想被同学们嘲笑,我开始回避使用一些词语。被大家嘲笑之后,我会变得更加沉默。

其他孩子在学校过得似乎很开心,无忧无虑,一切正常。但是我却无法摆脱我的忧虑。我对学校的恐惧日渐加重,我开始尿床了。有时候我躺在床上,无法入睡,内心满是对第二天上学的拒绝。我讨厌教室的气味,讨厌木质书桌上摆着墨水瓶的感觉,也讨厌老师对待我们的方式。我记得老师冲我们大吼,生气到表情狰狞。有时候他们会朝我们扔黑板擦,有时候就直接给我们一嘴巴。我觉得,有人打你,冲你大吼或者命令你坐着别动很吓人,又凶又没有人情味。我小时候对这些习以为常。我猜我小时候觉得这些是正常的。但是现在回头看,如此恶劣的事情居然能发生,太吓人了。

我对学校不是完全没有好感。我在小学时有一些很好的朋友,从来没有在操场上被人欺负过。但是一旦回教室,我就想逃走。我很害怕别人冲我嚷,这样我会什么都听不进去。因此,老师们一提问我,我就浑身冰冷,无法动弹,然后他们就会冲我吼。感觉像是陷入了恶性循环,无法可解。

在课堂上感到无聊的时候——这种时候还挺多,我就不由自主地开始神游,尤其是在做一些困难任务的时候,比如说写作。我经常神游,然后拖到最后潦草赶工,这样我就有时间做点让自己好受的事了。直到现在我也是这样,总是逃避困难。人们说这是拖延,但我认为这叫应对机制。

我猜,正是因为这些对学校的焦虑情绪,才使我在所有的学期报告单上被描述为一个学习迟缓的人,然后不得不去上古德女士的特殊阅读课程。我讨厌这门为特殊儿童开设的课程,这不适合我。一开始我很抵触古德女士,但是她逐渐让我转变了观点。她的语调缓慢优美,能让我平静下来。我坐在她旁边的时候,阅读能力比以前有了显著的提升。

学校有些老师对我们态度恶劣,给我们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我们也会记住一些老师,他们对我们的帮助远比他们以为的要多。就像古德女士一样,我有生之年都不会忘记她。

我现在住在威尔士,那儿常年多雨。我回想小学生活的时候,感觉日常体验就像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

我非常讨厌下雨,一下雨我们就只能待在教室里。我会觉得更加焦虑且烦躁不安,像是拧紧发条的玩具,需要松松劲儿。我想要逃离困住我的教室,但是老师绝不会让我们出去,一秒钟都不行。不过,就是从那时起,情况开始发生转变:我开始跟其他孩子一起玩游戏了,很快他们就来找我要一些好点子,想玩更多的游戏。我好像成了能想出最棒主意的人。或许是困在教室里的日子让我的想象力爆发了。

我很为自己的创造力感到自豪。不管什么时候我的小伙伴们想找点乐子,我都能发明一个游戏。除此之外,我开始在课堂上运用我的创造力。每次老师提出问题时,我都尝试用跟别人不一样的方法看待这个问题。虽然不能一针见血,但是我总是试着从不同角度看问题,通过每一个可能的角度理解问题。我从不想用老师让用的方法做事,我要用自己的办法。但我想一个问题想得太投入的话,老师问我其他问题时我就会说不出话了——因为我没有用心倾听。

虽然我遇到了很多麻烦,但其实我在课堂上并不是特别调皮。虽说有点爱做白日梦,但绝不是厚脸皮。从小爸妈教育我要尊重长辈,我从不对爸妈或者是祖父母出言不逊!爸妈也教育我要做个乖小孩,我在学校确实挺乖的……好吧,一个注意力不集中的乖孩子。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容易分心,注意力不集中,爱做白日梦。我了解得越多,越恍然大悟。我那时候并不知道,我患有注意缺陷与多动障碍[2]。

回首往事,我希望老师可以多了解一些心理健康问题,尤其是注意缺陷与多动障碍。我现在不恨我的老师了,也不觉得生气和痛苦。我知道其实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的成长经历跟我不一样。我不能期待他们会了解没接触过的事物。但是即使现在,情况也没怎么好转,这让我非常生气。

校外有一个地方对我帮助很大:温德姆男孩女孩俱乐部。20世纪80年代只有男孩能进去(那时是男孩俱乐部),我很高兴现在每个人都能进了。以前,斯坦·“真男人”·诺里斯自愿为山谷里的孩子们服务——这完完全全是一个山谷传奇!

因为斯坦给了我动力,我才坚强起来。他鼓励我去参加锦标赛,给了我启发,这是老师从没有给过我的。多亏了他的鼓励,我才会参加青少年游泳锦标赛,还获了奖。我是英国冠军,我的照片陈列在学校的俱乐部里。

我从没想过自己还能获奖,我居然还能有一技之长。虽然我还是会焦躁,但是逐渐变得自信。颁奖典礼在当地俱乐部举行,我很自豪能在这么多人面前领奖,这给了我信心,想着如果能足够努力去尝试,我能做的还有更多。

回首往事,因为说话不清楚和害怕老师,我丧失了信心,是男孩俱乐部给了我不可或缺的自信。不是吹牛,很多运动我都挺擅长的。别人看到我这个优点,跟我说我做得很棒时,我总会很高兴。这似乎是件小事,但是对一个孩子来说,这就是我要的全部。

小学毕业以后,日子过得快了起来。我在初中结识了新朋友,说话不再含混不清,但是上课还是不能集中注意力。我从没想过初中毕业以后还要继续读书,因为在学校里我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从来也没有人让我觉得我可以有所作为。

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毕业以后找份工作,赚钱买所有我想要的东西。我看到我父母努力工作,我想追随他们的脚步。

我已经开始放眼未来了,数着日子算还有多久才能毕业。

注释

[1]奥格莫谷:威尔士语写作Cwm Ogwr。

[2]原文Attention Deficit Hyperactivity Disorder,缩写是ADH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