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墨迹效应

月考那天,窗外的雨下得像被捅破的水缸,教室里的空气愈发沉闷。我攥着透明笔袋走进考场,塑料膜上还粘着昨天胡昊吃辣条留下的油指印。

“座位表贴在讲台。“张老头的声音混着雨声砸下来。他的眼镜片上蒙着层水雾,却遮不住眼底的鹰隼般的锐光。我找到自己的座位——第三列第五排,斜前方是胡昊圆滚滚的后脑勺,右侧过道隔着林雨眠。

“现在宣布考场纪律。“张老头从公文包取出银灰色的信号屏蔽器,“作弊者取消本学期评优资格,记入诚信档案——“他顿了顿,“高三保送选拔时,这份档案会第一个被调阅。“

我低头看卷子反面,物理大题第三问的电路图像极了上周实验课接错的并联线路。余光瞥见林雨眠在第三排低头演算,马尾辫垂在肩头,发尾微微翘起,像个小钩子。

胡昊的后颈瞬间渗出细密汗珠。我盯着纸条上晕开的墨迹,突然想起上周物理实验室的便签:错误的数据比空白更可怕。

突然,一张纸条从右侧滑到我卷子下沿。

是陈默的字迹,潦草得像是被狗追着写的:“选择BDACB,填空2.5m/s”

我盯着那张纸条,喉咙发紧。讲台上,张老头正在批改作业,红笔划过纸面的声音像某种倒计时。

胡昊的橡皮敲了三下:“快传”

我捏着纸条,指节发白。

——传,还是不传?

就在这时,教室后排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所有人齐刷刷回头,王鹏的自动铅笔“啪“地摔在地上。他弯腰去捡的动作太急,校服口袋里的手机滑出半截,锁屏还亮着班级群的聊天界面——某道大题的解题步骤正明晃晃地挂在最上方。

张老头的皮鞋声像丧钟般逼近。王鹏僵在原地,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抽搐的嘴角。全班凝固成石膏像,只有林雨眠的笔尖还在纸上沙沙移动,声音清晰得像是某种审判。

“拿来。“张老头摊开的手掌纹路里还沾着红色批改笔的残迹。当他举起那部手机时,群里最后一条消息刚好弹出:

“陈默:选择第四题选C!速记!!!“

张老头的眼镜片寒光一闪。

“拿出来。”张老头摊开掌心。

王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慢吞吞地掏出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某个匿名群里的答案截图。

张老头的表情像是吞了只苍蝇。他拿起手机,目光扫过全班:“还有谁?”

班里一片死寂。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我看见陈默的脚在桌下发抖,胡昊的后颈渗出细密的汗珠,苏晓雪的美甲深深掐进掌心。

张老头突然笑了。

他走到讲台边,从公文包里取出个信号屏蔽器,“啪”地按亮开关。

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张老头按下屏蔽器开关,蓝光闪烁的瞬间,所有手机信号格齐刷刷变成灰色。

“现在。“他撕下张空白草稿纸,“所有人把名字写在左上角,我们重印B卷。“

胡昊的胖脸霎时惨白。陈默的椅子发出濒死般的吱呀声,而王鹏盯着被没收的手机,眼眶红得像抹了辣椒油——他校队特招资格需要保持年级前30%的绩点。

我慢慢展开那张被汗浸软的纸条。墨水已经晕染成模糊的云团,像极了小时候打翻在作业本上的蓝黑墨水。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漫上来——当年母亲用橡皮狠狠擦拭的画面突然闪回,纸面破洞的边缘至今还卡在我某本旧书里。

重印的卷子传来时,林雨眠轻轻咳了一声。她手腕上的橡皮筋绷开半截,发尾扫过我刚写好的名字。余光里,她正在草稿纸上画电路图,铅笔线条干净利落,没有任何犹豫的涂改痕迹。

窗外的雨停了。阳光刺破云层时,我划掉了选择题第三题原本填的“C“,改成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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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的教室弥漫着雨后的霉味。张老头把王鹏和陈默叫去了教务处,胡昊则像团融化的冰淇淋瘫在桌上。

“完蛋...“他肥短的手指抠着桌角的刻痕,“我爸会把我Switch砸了泡马桶...“

苏晓雪“啪“地合上《五三》:“现在知道怕了?“她今天没涂指甲油,素净的指尖点着墙上新贴的告示:《关于月考违纪学生的处理意见》。王鹏的名字后面跟着刺眼的“记过处分“,陈默和胡昊则是“警告处分“。

“凭什么只抓我们!“陈默突然踹开门冲进来,校服领口扯得乱七八糟,“苏晓雪你英语小测没偷看过?林雨眠你敢说从来没——“

“没有。“

林雨眠的声音像块冰砸进沸水。她举起物理笔记本,某页贴着杨老师龙飞凤舞的便签:“捷径的终点往往是悬崖“。阳光穿透纸背,照出她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迹——同一道题做了五遍,每次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思路。

陈默的拳头慢慢松开。他盯着那个笔记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摸出手机:“你们看群...“

班级群炸出99+消息。最上方是班长转发的教务处通知:“即日起启用电子监考系统,违纪记录同步上传省教育厅诚信平台“。下面跟着张模糊的截图——某个正在调试的摄像头正对课桌,清晰的能拍到考生笔袋里的便签纸的字迹。

陈默突然发出濒死的哀鸣:“我的保送梦...“

“早该这样。“苏晓雪把长发别到耳后,“你们知道去年一中为什么被取消自主招生资格吗?就是因为他们——“

她的话被破门声打断。王鹏站在门口,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他校队外套的拉链坏了,露出里面被汗水浸透的T恤,上面印着模糊的“MVP“字样。

“教练刚来的电话。“他声音哑得像吞了炭,“下周的省联赛...我不能去了。“

阳光突然变得很刺眼。我看见他手腕上的护腕松垮地垂着——那里本该别着参赛编号牌。陈默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把手机锁屏扔进了垃圾桶,钢化膜在桶底裂成蛛网。

林雨眠轻轻合上笔记本。封底夹着的电影票根露出来一角,2016年12月24日的字迹已经褪色。她走过我身边时,校服掠过桌角,带落一张草稿纸——是我重考时画的电路图,旁边有行小字:

“正确路径往往要绕很远很远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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