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补师编程

这天,厂里新来了一个操机师傅。

我并不知道厂里一直在招操机师傅,想想也是,我跟阿宇都是学徒,不能独立操机,真正的师傅只有两个,阿乐师傅和胖师傅。

新来的师傅姓曹,年龄大概在二十四五岁,个子不高,长得白白净净的。看着像是实习大学生之类,因为他佩戴着高度近视眼镜;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刚出来工作时的那种谨慎,想必也已经在好几间厂做过事了。

下班之后,我请师傅们吃饭,曹师傅也去了。杨师傅和阿乐师傅照例是都要整点白酒,曹师傅应该是喝不习惯白酒的味道,他只要了一瓶饮料。

几杯酒下肚,杨师傅跟曹师傅大概介绍了一下厂里的情况,说的什么我在旁边也听不明白,也没机会插话。

“等你熟悉一个星期后,到时候我们就要分班了。”杨师傅说这话我能明白,因为现在是只有白班。

“嗯…”曹师傅应了一声,他说话声音很小,不过我在他对面还是听得见。“我想上夜班先,那样的话,我可以有机会实践。”

实践?曹师傅要实践什么呢,我因为没有听清他和杨师傅前面的聊天内容,所以并不知道他口中的“实践”是什么,我想应该不会再是考个什么文凭之类的了吧。

我继续听他说

“你们这里编程用的是什么软件?”曹师傅问。

“机明,还有UG。”杨师傅看着他说,“你学的时候,用的是哪一种?”

“两种都有!”曹师傅说,“不过我还没有真正编过程式锣东西…”

说到这里,我就听明白了。曹师傅学过一点编程,不过还没有实操经验。

“这些都简单。”杨师傅拿起酒杯,示意曹师傅和他喝一杯。

“我喝不惯白酒…”曹师傅拿起饮料,想用饮料和杨师傅碰杯。杨师傅把酒杯又缩了回去,他才肯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一杯啤酒。

“你啊…”杨师傅皱起眉头,可能是因为刚才那口酒的缘故,“在这里做事,要适应这边的工作和生活。你上夜班的话,把该做的事都做了,你想自己编程式锣,可以用一些报废了的料…”

“那我就在这先谢谢你了!”曹师傅很高兴,把啤酒又倒满,然后自己一饮而尽。

我挺喜欢和有学识的人接触的,无论是比我大的还是比我小的。因为我本人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我很喜欢看书,有用的知识我觉得再多也不为过。

“师傅,”我拿起酒杯跟曹师傅打招呼。在我心里,始终有一个疑问,“你看起来像个读书人啊,你怎么会想到做这行啊?”

“因为我爸爸也是做这个的。”曹师傅回答道,“我家里父母也在中山这边开了厂,我希望我能学到点什么,然后回去帮他们。”

感情这还是个富二代啊!家里都有工厂的。

“那你怎么不在自己里的厂做呢?想学什么,你爸爸都会教你的吧?”我更加不解了。

“哈哈…”曹师傅笑了笑,说:“大部分人听到我这么说,也都会问同样的问题。我家里是有在中山这边开厂不假,但是规模很小的,全靠我爸爸一个人自编自操。”

自编自操?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小姨父,他就是自编自操。不过,他的儿子阿荣也没有跟随父亲的脚步学编程,而是自己出去做操机师傅。

“你今年多大了?”曹师傅的问话把我从思绪的这一边拉回到现实。

“我指定比你大个十几年!”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想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我不年轻了。

“我二十三岁。”曹师傅说,“你怎么那么晚还选择学这个?”

这个问题可能够我扯东扯西的,但是说简单一点的也就是:学一门技术。此时,我并不清楚曹师傅问我这个问题的用意何在,想了片刻后,我反问他:

“像我这个年龄做这个,晚了吗?”

“有点…”曹师傅缓缓地说,“你现在的年龄学这个,最少也得两三年才能出师。到你出师的时候,你想想你还能做几年?”

“哪里要那么久!”听到这话,做在旁边的杨师傅表示不服气,“我做这行的时候,有人带的情况下只做了一个月就跑出去自己找工作了。”

或许杨师傅是担心我听到这话会动摇,所以他才用肯定的话来反驳曹师傅。

“那得看他有没有天赋。”曹师傅不肯示弱,“有天赋的话会短一点,没有天赋的就要那么久!”

“人人都能做的行业,还需要什么天赋…”杨师傅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

“两位师傅!”我连忙举起酒杯,因为我已经嗅到一丝火药味了。“你们不要神仙打架哦…”

“我觉得你还是学点花费时间短的技术比较合适。”曹师傅悄悄地凑近我,跟我说,“你可以考虑学餐饮之类的,那个不用那么久。”

听到这话,连我都不服气了。

“餐饮?师傅你了解过餐饮行业吗…我做这行之前就是在厨房打荷的。”

曹师傅吃了一惊,不相信地问:“那你为何要转行呢?”

“师傅你大概是没有听说过,一入厨房深似海,这句话!”我继续说,“厨房都是分帮分派的,不属于那一派的人,连勺子都不会给你碰!”

“我没做过厨房,这个我不知道…”曹师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来来来!喝酒!喝酒!”阿乐师傅在旁边打圆场,示意我们举杯,化解了现场有点尴尬的气氛。

大家这才举起酒杯,喝光了杯中酒。

第二天早上,我刚走到厂大门口,曹师傅开着小电动摩托车在我身后按喇叭。

“走!载你一程。”曹师傅笑着说。

我打量了一下他那矮小的电车以及我自知一百七八的重量,便婉言拒绝了。

“谢谢啦!离厂里也就那几步了。”

听到我这么说,他也就自己走了。

从上班一直到十点钟都没有什么新奇的事,有些平淡且乏味的工作氛围。杨师傅有点神龙见首不见尾了,可能是现在多了一位开机的师傅,他更加有空闲时间。

我看到一台机器闪着黄灯,便过去查看,是程式走完了。我依照程式单的下一条,装了对应的刀上去,在磁吸工作台对好刀后,按下启动键后,只听到“砰”的一声。

撞机了!

吓得我赶紧按下急停键,同时巨大的声音也把正在锣铜公的阿乐师傅吸引过来。

“什么情况?为什么会撞机…”阿乐师傅问。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啊…我按照程式单装的刀,程式也切换对应的,对刀,一样没漏。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惊魂未定,一时也想不出哪有遗漏。

“你对刀对的哪里?”阿乐师傅问。

“好像…是磁吸工作台…”我有点意识到刚才只是看了下一条程式用什么刀,好像没有看对刀是在哪对。

阿乐师傅将信将疑地望了一下撞刀的位置,然后拿起百分表,点了一下工件表面到磁吸的高度。

“你对刀对错了!”阿乐师傅收起百分表,然后缓缓地说。“这个是顶为零的,要在工件表面对刀。你在磁吸对,肯定撞!”

“那现在怎么办?”我知道捅了篓子,有点害怕地问阿乐师傅。

“要烧焊了。”阿乐师傅叹了口气,“要是不严重的时候,可能不用烧。但是你这个是肯定要烧焊。”

这时候,杨师傅不知从哪过来了,他看到我和阿乐师傅在机器旁边,也走过来看一下。

“对错刀…撞机了。”没等我开口,阿乐师傅就先跟杨师傅说了。

“我看看。”杨师傅探头过来看了一下,然后淡定地说:“没关系的,小问题!”

“不用烧焊吗?”阿乐师傅吃惊地问。

“不用,这些位置没用的!”杨师傅用肯定的语气回答。

曹师傅也凑过来看了一下,望了望我,问道:“什么情况?撞机啦…”

我点了点头,懊恼地说:“顾着换刀,忘了看程式单上是哪里对刀的了。”

“以后注意一点就是。”曹师傅语气很缓和地说,他指了指机器控制倍率的开关。“要养成一个习惯,下刀的时候,手扭住这个开关,控制下刀速度…”

“这个我知道…”

“知道为什么不用?”曹师傅严肃地问,“一个好的习惯可以让你少犯点错。”

我无言以对,确实刚才下刀的时候压根就没有看。

“有些事情,你得让自己养成习惯。比如这个,习惯性用手控制下刀速度…”曹师傅语气温和了些,我知道他是在教我。

“以后会的…师傅。”我小声地回答

阿乐师傅继续处理撞机之后的手尾,我跟随曹师傅过去他操作的机器那边,看他怎么操作。

“这个是什么系统,你知道吧?”曹师傅正在给工件拉平面,他用手指了指他操作的机器问我。

“这个好像是法兰克系统…”我不太确定地回答。

“不是好像,这个就是法兰克系统!”曹师傅边摇着手轮,边说:“说话不要带太多的好像,好像之类的字眼限显得你很水,很烂…”

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的确很水嘛…这个是不可否认的…”

曹师傅把脸转过来看着我,他很认真地说:“如果你自己都这么认为的话,你永远都当不了师傅!”

“我没有否认自己…”我试图为自己的话开脱,“我才来不到一个月,很多东西都不会。”

“这不是你的理由!”曹师傅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你已经三十几岁的人了。这么大年龄还愿意出来学这个,我佩服你的勇气,但是你没有决心。”

决心?我不知道曹师傅所说的决心是哪一种决心。

“要是没有决心,我早就在原来的单位那里烂死了。”我对曹师傅的质疑有点不服气。

“那你就打算在这里烂死吗?”曹师傅反问道。“你打算用多少时间来成为师傅?打算什么时候向老板提加薪?”

这些…我全然没有想过,被他这么一问,我瞬间无言以对。

曹师傅看我没有反应,他又转过去操作机器,他把一个分中棒装到机器上,这是要准备分中了。

“你会口算吗?”曹师傅看了看我。

我摇摇头表示不会。

“不是吧?一百以内的加减乘除,你别告诉我,这你都口算不了…”曹师傅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是…真的不会!”我感觉头皮瞬间发痒了一般,忍不住又要伸手去挠。

“把你的手放下!”

曹师傅拉着我到他操作的机器面前,指了指屏幕上的数字:“算一下,用口算…”

看到屏幕上的数字,我脑子瞬间乱起来,自小读书成绩不好,就是数学拖后腿。

“你饶了我吧,这么长一串数字,还让我口算?”我看到数字就头痛的毛病一直以来都没变过。

“这都是可以练的!”曹师傅依旧不依不饶,“口算,是开法兰克系统的基本操作。”

我伸手进裤兜里,想拿手机出来,被曹师傅制止了。

“不要用计算器!用脑子想一下,没多难的…错了不要紧!还有机会再算。”

这还真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感觉,我极不情愿地望着屏幕上的数字。

“有那么难吗?”曹师傅有点生气了,他一手拿着手轮,一手指着屏幕上的数字说:“你不要看着整串的数字去算!分中都是除以二的数,你就看上面的数字能不能被整除二,不能就退一位数,变成两位数除以二。不能整除的余数也要留到后一位数…”

曹师傅一边跟我说话,一边还能把结果算出来,我着实有点佩服他的脑子。

“你逃避得太久了!”曹师傅把分中棒摇到另外一个面去,刚才只是算了一条轴的结果,还有一条轴没有算。

“嗯…”曹师傅用手敲了敲屏幕上的数字,示意我来算出结果。

我脑子加速运转起来,什么乘法口诀,除数余数这些统统都调出来了,我不知道当时的我是何表情,我相信是严阵以待的。

“等一下…让我想一想…”我一边在脑里划着算式,一边又试图为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

曹师傅没有催我,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期待我给出正确的结果。

“好像…”我嘴巴刚吐出这两个字,马上又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马上闭嘴。

“不要说好像这种不确定语气的话,你现在还有机会。算错了,也没关系,你得告诉我你的答案…”曹师傅的耳朵也未免太灵了吧,我明明说那两个字很小声,而且只说了一半。

算了半分多钟,我终于给出了我的答案,但是和我设想的一样,是个错误的答案。

“先到这吧!”曹师傅叹了一口气,“我感觉你好大压力的样子…”

我也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是为自己庆幸不需要再一直算下去。

又一次,我躲过了。

“你什么时候再想学了,随时过来这边。或者,你自己没事的时候在手机计算器上随便按几个数字练练…”

曹师傅说话间就已经把机器开起来了。

今天,他的问题真的问倒我,我打算什么时候成为师傅,可是要会到什么程度才称得上是一个师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