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参观社团活动的时间。请各位新生——”
随着校内广播响起，班上的人有说有笑地陆续离开了教室。
声音从校园的四面八方涌来。
人员走动的声音，社团招揽新人的声音……好不热闹。
我也顺着人流来到了走廊上。
“要不要来我们田径部啊？”
“请问你对戏剧部有兴趣吗？”
现场没有我特别感兴趣的社团。
我喜欢看书，所以本来还打算去文艺部瞧一瞧。
可是我只喜欢看，对写作完全没有兴趣。
不过，我还是有点犹豫该不该直接回家。
社团的招新活动在校内燃起了一片热情之火。
这股席卷校园每个角落的热浪也时不时向我扑面而来。
面对学长学姐们的期待，我能给的，只有一个含糊而暧昧的回答。
其实，我只要用更坚决而淡漠的态度去拒绝对方就好。对于他们来说，我不过是纷攘人潮中的一颗水滴。
为了避开这股人潮，我在校内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而我漂流许久以后所到达的彼岸，是位于其他教学楼的一间闲置的教室。这里离主教学楼有一大段距离。
明明校内这么热闹，唯独这里听不到一丝招募的呼喊声和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安静得出奇。
尽管里边大概没人，毕竟是未经许可，我感到有些紧张，不过我还是战战兢兢地踏进了室内。
桌椅整齐的摆放着，显出几分冷清。我不禁想到：这个教室究竟有什么用途？
我走近窗边。
窗外是延伸至远方的街景。我甚至能看到天空与地面的交界线。
“……唉”
看着自己映在窗户上的倒影，我叹了一口气。
这小伙子从今天开始就是高中生了啊——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我漠然地产生了这般感慨。
……讨厌和别人扎堆的话，那赶紧回家不就得了。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宁愿躲进空无一人的教室，也要留在这个吵吵闹闹的，和我格格不入的学校里呢？
“这景色真不错。”
身旁突然传来说话声。我吓得一哆嗦，不由得往声音的来源转过头去。
不知何时，我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女生。
白皙的肌肤和黑亮的秀发让人印象深刻，是个十足的美人。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而且，我进来时应该已经把门带上了。
“这里的景色很漂亮吧？”
她向我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那表情让我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在她眼里，我是跟她相处多年的伴侣。
“啊，啊……你说得，没错。”
……我有点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回应。
如果能干脆地回答就好了——但这对我来说并不是易事。每次发言之前我都会左思右想，三思而行。就连已经说出口的话，我也会思前想后，反复琢磨。
“嗯。”
但对方并没有在意我的失态，她只是点了点头后说道。
“真的很漂亮啊！”
“……”
该怎么形容好呢？真是一个气质独特的人。
仔细想想，她特意远离人声鼎沸的教学楼，跑来这个人影都没半只的地方，光看这一点，可以说眼前这人在各种意义上都非常独特。
“春天真好啊！”
“是吗……”
“天空又明亮。”
“是啊。”
“氛围和冬天完全不一样。”
“嗯。”
“天气又暖和。”
“确实很暖和呢。”
“春天到了啊。”
“……”
这人怎么回事？她的身上是装了永动机，能让她无限地自言自语吗？
“春天的空气都飘着阵阵香气。”
“这么一说，确实。”
“那应该是花香吧。”
……她说的没错。春天的空气里确实带有一阵甜腻的香气。那到底是什么味道？
我产生了一股想要打开窗户深吸一口春日气息的冲动，但我撇了旁边的人一眼后却犹豫了。
我有预感，如果我现在打开窗户，她就会无限地把刚刚的话接着说下去，而我也只能永远陪她一直说下去。
我最不擅长的，就是这种被迫和他人建立交流和关系的事情。
那是我无论如何也难以做到的事。
“这个城市终于也迎来春天了——一个全新的春天。”
……感觉不理她她也会继续发散下去……不管旁人是否愿意。
“像这样子在这里眺望外面风景的时候呢。”
说着，她一转身，后背靠在窗台。
“就会忍不住想，这城市真是大的没边啊……你呢？你会不会有这种感觉？”
“……啊？”
等一下，我突然跟不上话题了。
不是说我认为她说的不对，而是我搞不懂她话里边到底有什么意思。
“……抱歉。是不是我刚刚说的话你都觉得很奇怪？”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看着我，一脸为难地笑了笑。
“没有！”
她的脸上流露出来的寂寥刺痛了我，我忍不住大声喊道。
“呃……那个……”
我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像这样子在这里眺望外面风景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这城市真是大的没边。”
……那是理所当然的，换谁都会这样想。但真的就此而已？她说的话纯粹是字面意思，没有任何深意？
“这个城市……不对……应该说无论走多远，你脚下的土地都会是城市的一部分。城市……所谓的城市……就是人类生活的集合。”
此时此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放任自己的头脑和嘴巴随意发挥。要是我嘴巴停下来了，估计我会当场崩溃。
我现在到底在犯什么迷糊？
“无论走到哪，都会有人类的居所，而每个人的日常生活都会延续下去……我觉得是这样的，没错吧？”
听到我苦心竭力得出的答案，她露出一脸的诧异。然后像是从紧张感中解放出来一样，轻轻地笑了。
“嗯。你看的真通透。这就是正确答案。”
原来这是在猜谜啊……我把这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教室内再次被寂静填满。不管怎么说，我应该算是避免了尴尬，又避免了无休止的对话……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我再次看向窗外。现在的状况让我实在不好意思离开。
沉默。
……明明我只要说几句得体的寒暄话就好。只可惜我并不是这么机灵的人。
对方也在寂静中，再次转身面向窗户。接着她轻轻把手伸到我的面前来，打开了窗户上的锁。
然后，窗户开了。
迎着窗外吹进的凉风，她的一头长发轻轻飘扬起来。柔软的发丝在我面前飘荡……这时，她向我说道。
“真舒服的风。”
“……是啊。”
“嗯。……我看你啊。”
她露出甜甜一笑。
“刚才好像一直想开窗的样子。”
——为什么呢？
当时的情景，如今仍清晰地烙印在脑海中。
我那时真的想打开窗户吗？
当时，我确实受到一股无可名状的情绪影响而心生感动，导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然后我才突然回过神来，再次面向窗户。
不对。我面对的不是窗户，而是那一阵新鲜的春风。
——
“我叫做赤羽雪乃。二年级，你呢？”
“…………下地春也，我是一年级新生。”
“是吗。我说，春也同学。”
“哎？”
“你过来一下。”
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我竟然对一个初识的陌生人言听计从，就那么跟在她后边走了。
离开无人的教室后，我们穿过主教学楼的人群，来到一个小小的教室前。
“……请问，这里难道是……”
“现在大家不都忙着招新嘛。我作为文艺部的一员，当然也要落实这个义务啊。”
她打开了门。
文艺部的活动室是个狭窄的房间。小得让人觉得，这里原来应该是个杂物间之类的地方。
房间中央是一张大大的桌子，深处坐着一位看上去应该是高年级的女生。
这位女生有着一头茶色头发，还戴着一副眼镜。
“你回来啦。”
“部长，我回来了。”
“看来有收获啊。真不愧是小羽羽。”
“没有辜负你的期待，是我最大的荣幸。”
“期待啊……哎，其实我也没有特别说期待不期待的啦。”
部长轻轻地笑了笑。赤羽学姐也跟着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看来文艺部早就酝酿出自己独有的文化。
部长：“你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吧？”
我：“那，我……不客气了。”
雪乃：“你的位置在我对面哦。”
我：“哦……”
雪乃：“你随时都可以过来活动室哦。门钥匙我和顾问老师各有一把，不过春也有需要的话，去办公室问老师要会比较快。”
我：“怎么说的？好像我已经决定要入部了呢……”
雪乃：“你不加入文艺部吗？”
我叹了一口气。在赤羽学姐正对面的位置坐下来以后，我说道。
“……我是想加入啦。”
“真叫人高兴。”
学姐又笑了笑。然后转头看向窗外。
“我就说，春天就是好嘛。”
说出这句话的学姐脸上流露出快乐，还有一丝丝的可靠。
——这个人，将会带我远离此地，前去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我产生了这种预感。
我们三人看着窗外的景色。天空是那么地宽阔，那么地一望无际。
啊，对了。
明天我们将要一起远行。
时至今日，我依然跟在学姐的身后亦步亦趋。不过，我相信，就算我无法完全追赶上她，与她并肩同行，我们明天，依然会一同前往远方。
我躺在床上。感觉到有些四散在心中的，蠢蠢欲动的某些东西正逐渐聚集成形。
在一股我分不清是决心还是安心的情感的包裹下，我坠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