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25日,从天宁一觉醒来,雾凇浩荡,漫天雪花精灵飞舞,世界突然进入童话纪年。
农历二零一六年腊月十五,距离除夕夜新年二十二天,距离许嘉怀童年与温甜相识已经过去了十三年,距离女孩在一个不起眼晚饭后见到像漫画一样的少年,已经过去了七年,而距离春天,已经就在眼前。
“江南难得落雪,我们终会重逢。”
尘封多年的淡紫色手帐本被少女拿起来,她在书桌前慢慢落笔,然后把那个放在小兔子背包里的情书一起夹在这一页。
许嘉怀的情书展信如下,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是温甜,我最爱的人也是温甜……
燃着动态暖炉的二楼房屋,那封从港宜寄过来的信,他还没来得及打开,一个打到私人号码上的电话进来,不知为何,许嘉怀潜意识里有种恐慌的失重感。
“喂。”
然而他还是接通,只是电话刚接通,那头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让许嘉怀呆滞地怔了很久很久。
半晌,手机从指间坠落,他甚至失神到没有听见任何声响。
男人匆忙换了衣服下楼。
温甜恰好出来,开开心心迎上去,“嘿嘿,许大总裁,今天我们要不要出去约个会啊?顺便做一点情侣该做的事儿?”
可她话音刚落,就看见许嘉怀猩红的眼眶。
“怎……怎么了?”
许嘉怀笑了一下,脸色苍白。
“抱歉,今天,可能没有功夫了,我想去个地方,我,我想自己去……”
少女收敛了笑容,没有多问,而是从口袋里掏出来刚刚买的糖果,窗外漫天雪白的衬托下,糖果鲜艳晶莹如同宝石。
“好,但是路上注意安全,到了要给我发消息,不开心了要吃糖果。”
许嘉怀愣了片刻,接过糖果后伸手把少女拥入怀中。
“好。”
汽车驶过茫茫白雪,手心里的糖果似乎还存留着少女的体温。
—
豫南。
他看到许强的遗体时,脑子里其实全是空白的,可心底还是有强烈的失重感,只瞬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失去一切后的茫然感。
中年男人身体扭曲地躺在停尸间里,他头发白的仿佛一碰就会成为凉透的灰烬,斑斑点点的脸早已经看不出来当年严苛父亲的模样,只是微张的嘴似乎还是想说出些什么训言。
监狱负责人说,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心跳了,他无病无灾,甚至于在监狱里也只是听听教育看看书,没有劳碌的公务和勾心斗角的压力,他这七年还胖了三十多斤,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睡眠中永远闭上了眼睛……
许嘉怀低头注视肌肉蜡黄的人,伸手把白布轻轻盖下,眼泪也在这一刻打湿容颜。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许强生前留了一封信,洋洋洒洒三张纸,是写给许嘉怀的。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三张纸,可被交到自己手上时,许嘉怀就开始窒息到喘不上气来,他捏了好久,最终颤颤巍巍打开它。
许强的字迹已经不如从前刚硬,可铺天盖地的窒息感还是让他忍不住把信握的很紧很紧,几乎想要揉烂。
信的开头——
“学无止境,人无终涯。切莫骄傲自满,还需严格要求自身以达尽善尽美,切莫行差踏错后悔终生,切莫因为一时欢愉而麻痹自身,汝向来易满足现状,停滞不前,玩物丧志,但需谨记,九十五分本是警钟,怎敢满足于此?为父淳淳教诲,切记字字细读……”
许嘉怀低低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就哽咽出声,信被他扔掉地上,他胸口剧烈起伏着,不知想到了什么,许嘉怀拆开口袋里的糖放到舌间,甜味在口中晕染,他勉强支撑着自己不要失态,然后连忙掏出手机。
眼睛刺痛到睁不开,他点开温甜的号码,尽量让语气平稳下去,“喂,小鬼……”
“我在。”
电话没接通,可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嘉怀转身,温甜就安安静静站在他身后,不知道已经有多久了。
温甜耸耸肩,然后张开手臂,“来吧。”
许嘉怀破涕为笑。
他摇摇头,“我没事。”
“没事也可以。”
“噗。”
他没忍住眼眶一热,伸手抱住温甜,头低低地埋进少女肩头,他像睡着了似的没有动静,但只有温甜感受的到男人心口的颤抖。
他们就维持了这个姿势很久。
“小鬼,你当年爸爸去世的时候也是这么难受的吗?”
落雪安静地落,他带着浓重鼻音去问。
温甜想了想,“可是当年你陪着我的。”
许嘉怀把她抱的紧了些,“往后我都陪着你。”
“好,我也都陪着你。”
“我好累啊。”
温甜摸了摸他的头发,“那就休息吧,我们以后去哪里都好,去你喜欢的城市好不好?”
“想去好多地方呢。”
“那我们就去好多地方呗,我带你回京城好不好?”
许嘉怀点点头,眼泪顺着眼眶落下,“我想和你一起回京城,不想出国,不想去任何地方了……”
他的话前后矛盾,可温甜却顺着说好,“好好好,那我们回去,回去吃大餐喽。”
许嘉怀噗嗤嗤笑了出来,“你知道吗?他,他……到死,留给我的话都是枷锁,都是训斥,满篇告诫,满篇都是推卸责任,只字不提他的罪孽,他甚至还要把他的一生强加在我身上,温甜,我从前想过,如果我们能再回到豫南,回到你们家,我就带着他去拜访,只不过这次敲门,一定是为了当年的事去道歉,然后祝福我们……”
可圆满的大结局,其实全都是俗套的见解,现实它总是想写的用尽技巧,辞藻华丽又章节反转,人只能在看透后叹息天不遂人愿。
温甜拍着他后背,“我懂,可没关系,已经不重要了,我们也早就走出来了,如果你难过的话,我带你去放烟花好不好?”
“好,我现在就想去……”
他难得地任性了一次,只在温甜面前。
烟花像阳光一样在夜空里炸开,所有烦恼和悲伤都暂时清零。
许嘉怀偷偷许愿。
“希望和温甜再去很多次香格里拉,希望和温甜再去很多次萤火虫草原,希望和温甜在一起无数个日子。”
他们留在豫南处理许强丧事的第二日,温凯千里迢迢赶过来这个如果不是因为温甜,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踏足的村庄。
明明是故乡,可他们三个人,两个拼了命的逃离,一个永远不想回来。
七年的时光,村庄早就变化的认不出来,只是凭借依稀记忆,总还是有万千感慨。
印象里,很多次接送妹妹放学上学的场景,很多次从大巴车上去下来的场景,温凯进去从前的家,待了片刻,又匆匆出来。
“咦,怎么了?嫌贫爱富啊你?啧啧啧,赶紧回天宁吧大老板。”
温甜歪头去调侃他。
温凯笑了笑,“哦,好啊草莓,开车累了,能不能让你家那位爱吃草莓送我一下啊?”
许嘉怀低头笑了笑,院落里白雪绒绒,炭火噼里啪啦燃烧暖意。
温甜皱眉,“你在说什么?”
“情侣网名啊,你们俩也不嫌幼稚。”
“嗯?”
温甜自从那天改名字之后一直没注意,点开许嘉怀的微信,这才发现原来他把微信名字改成了爱吃草莓。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女爆笑起来,温凯突然松了口气,不再觉得压抑,随意坐在台阶上看葡萄藤下白雪飘散。
“情侣的事你少管!”
温甜靠在许嘉怀身侧,很配合地把头像换了。
吃瓜一线人温凯立刻就发现了,“干嘛?怎么头像也换了。”
许嘉怀点进去,发现温甜把头像换成了纯色浅粉的图片,然后低头笑了笑。
温甜在炭火前搓着手,脸颊被照的红彤彤的,眼神很亮,“你懂什么?是温柔的浅蓝色和温柔的浅粉色哦,是即将而来春日的颜色。”
“啧啧,你这阅读理解,高考语文考多少分啊?”
温甜白了他一眼,“肯定比你高。”
此刻敲门声响起。
“请问,是有人在里面吗?温甜?是你吗?”
来人的声音有一丝丝熟悉,温甜完全想不起来是谁,但听声音是个女孩子,许嘉怀让温甜别动,起身去开了门。
温甜只抬头看了一眼,就认出来是谁。
女孩子和温甜差不多的年纪,带着眼镜很斯文漂亮,见到温甜那刻,激动的眼含泪花。
“真的是你啊?你,你还记得我吗?”
温甜起身,扬唇浅笑,“杨慧慧,好久不见。”
杨慧慧眼泪涌出来,捂住嘴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把逻辑理顺,“还能再见到你真的……太好了,我在广告上看到你,搜了一下知道你在港宜大学,你猜我在哪里?哈哈,我在天宁理工大学!哈哈哈,虽然比起你还是差的很远。
哈哈哈,我是不是有点冒昧,但是我真的太激动了,我们家你懂的,无能酗酒的爸爸,高中学费是我妈捡破烂给我凑出来的,我好多好多次坚持不下去,有时候甚至想听话辍学嫁人算了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会想到你,我就咬着牙坚持下去了,很早之前你离开这里,这里好多人都传你不上学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的……”
温甜和她隔着落雪对视一笑,各自身后长长的路都在这一刻慢慢释怀掉,走了太远太远,有时候只有回到原点看一看,才会发现,来路全都值得。
夜色还在落雪,生活还会继续下去,爱和春日也一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