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类的诞生

手与脚的分化

人类在生物学上属于哺乳动物,跟其他哺乳动物相比,人的直立行走是一个很酷的技能。诚然,你很容易观察到猩猩、黑猩猩、大猩猩、熊等动物有直立行走的行为,不过对于这些动物来说,直立行走只能算是辅助技能。大多数情况下,它们还是在用四肢行动。其实,绝大多数人在一生当中,都会体验由四肢爬行到两肢行走的进化过程。婴儿在出生后,一般在6个月左右的时候就自我学习爬行,10个月左右的宝宝会尝试站立起来,并开始学习走路。

作为人类和现代类人猿的共同祖先,古猿最起码在3300万年前就已经分化出来,而直到400多万年前才有部分古猿开始直立行走。这意味着古猿差不多花费了3000万年的时间,进化出我们只消花几个月就能跨越的障碍。对于哺乳动物来说,学习直立行走是否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呢?还真不是,马戏团经常训练狗直立行走以取悦观众,生活中有些宠物饲养者同样给自己的狗作类似的训练。甚至出现过很多起先天缺少前肢或后肢的羊,自己学会用两只脚走路的案例。

学习一项技能是一回事,在漫长的岁月中通过自然选择的力量将这项技能固定在种族基因里则是另一回事,除非这项技能能够帮助动物更好地适应环境。真要说起来,鸟类同样是像人类一样用双足行走,而鸟类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它们的前肢进化成了翅膀,能够帮助它们飞翔。当然像鸵鸟、企鹅这种翅膀退化,逐渐往奔跑和游泳技能上发展就是另一个进化故事了。

人类的前肢并没有向翅膀方向进化,而是进化出了“手”。在日常生活中,有的人会把诸如小猫小狗之类小动物的前掌称为手,并教会它们做出握手之类的动作。可是严格意义上说,只有人类上肢的前端才能够被称为手。彻底摆脱行走功能,是我们能够将之称为手的标志。从这个角度来说,黑猩猩的“手”就算长得再像人类,也不能称为手了。

手的出现与直立行走息息相关,正是手功能的出现,才诱使进化中的人类祖先将行走的任务更多地交给下肢,直至成为完全两足行走的人。相比功能单一的脚来说,手的重要性要大得多。曾经有人疑惑地问,为什么人类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没有进化出类似大象的长牙、豪猪的尖刺那样令人望而生畏的器官呢?

这个问题的提出者真是小瞧了人类的手。人类虽然没有长牙、利齿、尖刺,但通过“手”却可以制造各种工具作为“外挂”武器。更令动物们望而生畏的是,人类还可以通过手和手臂动作的配合,在食肉动物的攻击半径外远程投掷这些武器。如果你在电视里看过非洲原始部落是如何通过长矛、弓箭围猎动物的,就会感叹即便在技术层面处于初级阶段的人类,也能够凭借双手站在食物链的顶端。

大脑的进化

一双灵活的手虽然能帮助人类站在食物链的顶端,但人类最重要的器官却还不是双手,而是大脑。人类并不是唯一拥有脑的动物,最起码脊椎动物用来指挥全身的中枢器官都可以被称为脑。不过人类的脑肯定是最复杂和最聪明的。脑容量是衡量大脑聪明与否的重要指标。古猿和黑猩猩的脑容量都在400毫升左右,现代人类的脑容量则大约为1350毫升。

作为人体最复杂的器官,人类对大脑的运行机制还远不能说了解得很清晰。不过人类的脑容量能够在几百万年时间里增长近1000毫升,直立行走和手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如果大脑不能发挥特殊作用,那些更善于思考的人类祖先就不会比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同伴更能适应恶劣环境。

现代人的大脑大约只占体重的2%,但在休息时却会消耗身体全部能量的20%。从进化的角度来说,要是大脑不能发挥特殊的作用,身体是不会把那么多能量分配给它的。而如果手在大脑的指挥下能够做出更复杂的动作,比如制造和使用工具,并通过这些外挂获得更强的生存力,那自然选择的力量向大脑相对发达的人类祖先倾斜就符合逻辑了。

有趣的是,曾经称霸地球的恐龙,同样进化成两足行走并解放双手。我们仔细观察后会发现,植食性恐龙基本为四足行走,而肉食性恐龙绝大多数为两足行走,典型的就是大家最熟悉的霸王龙。两足行走的肉食性恐龙会进化出更强壮的尾巴帮助它们保持平衡,解放出双“手”。虽然很多人会觉得霸王龙的小短手看起来实在是难堪大任,不过这个小只是相对霸王龙那庞大的体态而言的。研究表明,霸王龙那两只小短手的长度能够超过1米,并且足够强壮。

如果能够向天再借个几千万年,而不是在6500万年前灭绝的话,已经解放出双手的恐龙能否进化出“恐人”这种智慧生物还真不好说。不过这只是一种理论上的假设,毕竟进化出智慧生物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倘若古生物学家能够考证出某一种直立行走的恐龙已经会使用工具,再讨论“恐人”这种生物出现的可能性会更有意义。

集猎革命

中文中的“革命”一词出自《周易》,本义是变革天命,最早是用在商代夏的王朝更迭事件上。近代词义有些扩张,不再专指政权或体制更迭,但凡重大变革都可称为“革命”。从“变革天命”的本意来说,人类历史上那些改变命运的重大进步,用革命来形容实是再合适不过,比如大家最为熟悉的农业革命、工业革命等概念。

以上述标准来定义的话,人类所经历的第一场生产革命应该是“集猎革命”。“集猎”包含采集植物性食物以及渔猎动物性食物的意思。在笔者推出“集猎”一词之前,研究者多用“狩猎”或“渔猎”来代指这一生产方式。这些用词首先不够全面,其次是有潜意识的男权思维。对尚存原始部落的研究表明,在自然分工情况下,从事采集活动的为部落女性,男性则承担狩猎职责。

无论是渔猎动物还是采集植物,其实并没有本质区别,这些潜在的食物都不是人类有意识生产出来的,而是来自大自然的馈赠。捕猎水中鱼虾和陆地上的牛羊,本质上是一种“采集”行为,无非是危险性看起来更强一点。从这个角度来说,如果不用汉字创造新词的话,这场革命更应该被定性为食物采集方式的创新,将之称为“采集革命”会更加准确。

集猎并不是人类的专利,而是一种生存的本能。猎豹在草原上捕食角马,河狸在水中捕鱼,松鼠在树林里收集坚果都是集猎行为。与这些“术业有专攻”的动物相比,没有工具辅助的人类个体并没有优势可言。同时,具备这些技能同样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进步。就算不提那些灵长类远亲,人类也能观察到很多杂食动物的集猎方式,在复杂程度上并不输于人类。比如生活在加拿大的棕熊,除了会采集水果和坚果、挖掘植物根茎、捕食昆虫、猎杀大小哺乳动物,甚至还懂得下水捕捉鲑鱼、上树驱赶蜜蜂吸食蜂蜜。

值得一提的是,在推演人类早期获得食物方式的问题上,还有过食腐和狩猎的争议。食腐动物是指主要靠进食腐肉维生的动物。这倒不是说它们一定要等到肉类腐败了才食用,而是说这些猎物并非是它们自己捕杀的。当猎手把猎物最精华的部分吃掉后,食腐动物便依次出场,尽力榨取最后的能量。只是考虑到时间和天气的原因,微生物往往会抢在食腐动物之前分解消化食物中的营养素,从而产生腐败现象。食腐动物就要进化出更强大的肠胃(比如足够“酸”的胃酸),来抵抗跟随腐肉进入肠胃的细菌和病毒。

最典型的食腐动物是秃鹫,有些类型的秃鹫甚至能够吞下整块牛脊骨并消化掉。如果骨头太大,秃鹫还会把骨头叼到空中摔向岩石帮助碎骨,以食用别的动物难以吃到而又营养丰富的骨髓。

有研究者相信,人类最初并不是狩猎者,而是跟着食肉动物捡拾腐食。人类较之其他动物最大的优势是,能够几乎不受环境限制地利用工具吃到骨髓。事实上,在“集猎”的概念之下,人类到底有没有经历过一个以食物残渣为主要热量来源的阶段并不重要,收集食肉动物吃剩下的部分,本身就可以视为一种采集行为。

此外,即便是那些被定性为食腐类的动物,如刚才提到的秃鹫亦会自主捕猎;绝大部分所谓肉食动物(比如“草原之王”狮子),同样不会拒绝食用非自己捕杀的动物。可以肯定的是,就算早期人类有食腐行为,也不会就此放弃狩猎活的动物,以及采集植物。

有别于其他动物的集猎技术,才是人类脱离动物概念的关键。依赖工具而不是偶尔使用工具获取食物,正是这场革命的节点。你会看到某些动物偶尔有利用天然工具的行为,但绝不会看到它们完全依靠工具来取食。相反,当一只古猿已经进化到开始依赖手和工具的配合获取食物时,它们已经与其他古猿和动物有了本质的区别。

工具天然是石头

关于人与猿的分割标准到底是什么,一直以来是有争议的。20世纪60年代以前,古人类学界一直将制造工具作为区分标准。然而,在动物学家发现黑猩猩能够利用草棍插入白蚁窝、待白蚁爬上草棍再抽出来吃掉后,这个标准开始受到质疑。此后,习惯直立行走便成了新的标准。

以直立行走来说,目前公认的最早人类祖先,当数在非洲发现的“南方古猿”。最著名的直立行走态南方古猿化石,是生存在320万年前的“露西少女”。通俗地说,露西的复原外观像是一只在直立行走的黑猩猩,其脑容量亦与黑猩猩类似。这一发现还解决了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人类到底是先扩张了脑容量,再尝试直立行走,还是先在行为上变异,再刺激脑容量进化(答案应该是后者)。

还有一些研究者试图用社会学标准来区分人与动物,比如人会更有组织性、人会更懂得分工。其实问题真没有那么复杂,人既是动物又不是动物。说人是动物,是因为人类在生理机制上属于动物,其行为、进化模式不管再出现什么变化,动物性始终是基础;说不是动物,是因为人类找到了利用工具改善生存环境的方法,并在不断创造新的工具过程中,走上了与动物有明显差异的生理进化方向,并且掌握了改造世界的规则。

定义出“集猎革命”这一概念,笔者希望探索出更宏观的标准。从开始尝试使用工具,到彻底将手从行走功能中摆脱出来,还没有进化成人的古猿,必然经历过一个漫长的进化过程。这个中间阶段可以从人类的那些灵长类亲戚中观察到。当黑猩猩用它的“手”来做一些复杂动作时,人类愿意相信它们跟人的亲缘关系;而当它们开始用四肢行走时,又更多显露出动物特质。

简而言之,人类是在学习利用工具的过程中将手从脚的概念中彻底分化出来的,并随之引发了脑容量的扩张。大脑的进化又为人类进行更深度的学习打下了基础。当“工具”成为人与动物分化的关键时,一切反倒变得简单了。既然直立行走与使用天然工具之间存在强烈的因果关系,那么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找到能充当天然工具的东西。

那么,触发人类与动物分道扬镳的工具到底是什么呢?环顾地球表面,能够让古猿利用的天然工具不外乎两种——树枝与石头。然而人类又绝非唯一会利用这两类工具的生物。前面我们就已经提到,黑猩猩会把草棍插入白蚁窝,埃及秃鹫能用石块砸开坚硬的鸵鸟蛋。

类似动物使用工具的案例还有很多。乌鸦喝水的故事大家肯定都不陌生。有人设计过实验,想看看乌鸦到底会不会真的用石头抬高水位。实验者在装了大半瓶水的瓶中漂浮着乌鸦爱吃的食物,然后在瓶边放上小石子。乌鸦果然没让相信它的人失望,哪怕实验者后来在石子中混入重量较轻的物体都没被迷惑。

在利用树枝的问题上,除了显见与人类拥有太多相似之处的灵长类动物以外,河狸算是一个比较典型的案例。作为自然界的“土木工程师”,河狸会用它那坚硬的门齿咬断树枝甚至树干,然后用嘴叼着运送到河道中央堆积起来。树枝间的缝隙还会用树叶、石块和泥土填充。这种河狸水坝所畜养出来的水域,成为河狸家族的家园。

这些动物案例,除了证明利用天然工具并非人类特权以外,还证明了对于动物来说在自然环境下摸索出这一技能并不是特别难的事。从进化论的角度来说,动物们的努力反倒为人类的诞生提供了足够的基数。

既然初始人类能够从那么多懂得利用“外挂”的生物中脱颖而出,想必他们一定能利用这些工具,做出更复杂的动作。古猿原本是生活在树上的素食动物,促成手功能出现的外部力量无疑是“树枝”。在攀爬的过程中,人类的上肢前端变得越来越像“手”。想证实这一点并不用去看出土化石,观察下那些会爬树的动物(比如松鼠、考拉)的前爪样子有多么像人的手,就会明白这一过程。

树枝虽然让树栖的人类祖先分化出“手”,并且学会了抓握,却并不是促成人类从树上下来并且直立行走的初始工具。即便古猿有过折断树枝充当武器的行为,树枝的物理属性也表明它不适合充当人类的工具。相比之下,散布于地面的石头无疑更适合充当“外挂”。

树枝可以延伸攻击距离,却不具备强大的攻击力。石头就不一样了,人类的始祖很容易找到硬度强过任何生物器官并且大小合适的石头。当一只古猿学会握紧一块坚硬的石头砸开坚果的外壳或与动物搏斗,甚至砸开猎物坚硬的头骨和腿骨吸取里面的髓质时,就意味着它能获得比其他同类更多的能量以及生存机会,也意味着它再也不用回到树上吃素,可以依靠手在地面开启人类的狩猎生涯,同时不忘记吃素的本能,让自己变成杂食类动物。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说,“金银天然不是货币,但货币天然是金银”。意思是说,金、银最开始只是和其他物品一样被交换,不过它们的稀有性和稳定性使其最终被人类自然选择成为物品交换的介质——货币。把这句话变通一下,同样适用在人类对天然工具的选择上。可以说最起码在人类的初始阶段——石头天然不是工具,但工具天然是石头。

石头的工具化,可以理解为人类找到了把拳头变硬的方法,而且是收放自如的变硬。要是纯粹遵循生理进化法则,拳头变硬和手变灵活原本是相背的进化方向。在拳头变硬的问题上,蹄行动物可以为人类提供一个进化方向。无论是偶蹄目属性的猪、牛,还是奇蹄目属性的马、驴,它们在将脚趾硬化,变得更具强度以及更有利于奔跑的同时,也丧失了抓握功能。相反,五趾分开的松鼠能够灵活地用前爪辅助爬树、抓取坚果,却无法将之变成坚硬的拳头。

你看,在现代人类看起来是那么平淡无奇的抓握石头并开发使用功能的技能,对于初始人类来说是多么重要。事情就是这样,一旦过了某个节点,就会进入良性互促阶段。其他动物包括古猿中的大部分类型没有进化成“人”,说到底就是没有到这个临界点。

当然你也可以问:为什么是人类的祖先有机会突破进化的节点?这点笔者也没办法回答,因为如果千百万年前进化树出现了一点差异,另一只古猿甚至其他动物进化出了长相跟现在不一样的地球人,同样可以问这样一个问题。只能说在自然选择的力量下,适宜的环境加上足够长的时间,出现智慧生物是一个不等于零的概率问题。

从这个角度来说,如果真有外星人在多年前发现了地球,并愿意完整观察一部人类进化史的话,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不去人为影响地球的生物多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