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认识规律，唤醒生命的智慧

在近几年的心理服务中，我先后指导过上千位来访者及其家长，他们的年龄，小的只有六七岁，大的会超过70岁。不管他们人生经验是多是少，每位求助者在困境中都很努力地想要知道“为什么”。

清晰地理解“为什么”并将之应用于需要的生活瞬间，被我称为内在觉醒，它会带来生命的智慧。

在昆明，一位司机就偶然跟我聊起打车平台的派单规则。

司机：“真的搞不懂平台是如何分配订单的，感觉服务质量好的司机最吃亏。就像我，服务分通常都是满分130，可当我把手机和朋友的手机放在一起时，先接到单的都是服务分只有110分或120分的他们。更气人的是，他们总能接到路程几十公里的大单，而我接的都是些难跑的起步单。”

我：“这么说来，确实不合理啊。”

司机：“是呢，昨天我一天没接单，被扣了一两分，结果今早出车第一单就跑了16公里，你这是第二单，也有13公里。对我们来说，超过10公里的单都是好单。”

我：“也许平台‘歧视’满分？”

司机：“谁知道呢。虽然今早这两单看起来是这样，但我还得再对比看看。”

在我看来，这位司机的行为充满了智慧：他能注意观察看似混乱而无序的事实，并依托事实去分析、总结背后的运作机制，进而进行初步有序的归因，然后据此调整自己有意识的行动。尤为难得的是，他还能进一步等待新的事实出现去验证或调整之前的归因。

当然，他的表现并非他所独有。从小到大，每个人都在努力学习以唤醒内在的智慧：观察现象，从混乱、无序中发现秩序，再依托秩序更好地行动。

这种内在觉醒以及由此带来的行动，可以带我们走向生命的两大核心主题：更好地理解自我、他人以及事物的运作规律，从而于无序中掌控秩序；利用对各种规律的理解来指导行动，从而改善生命体验，让生活变得更加轻松、美好。

内在觉醒，需要清晰发现并理解生命的不自知现象。

每个人都渴望拥有秩序，构建内在智慧，并借此获得更美好的生活。

遗憾的是，我们不知道自己经常错认秩序，不知道自己会因此丧失智慧而深陷生命的苦难。

比如一位高三的来访者告诉我：“我就是个废物，真的很差劲，什么都做不好……我不想再努力了，我完了。”

我：“跟我说说，是什么让你感觉怎么努力都没用的？”

来访者：“再有50天就高考了，可我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上课总是走神。我拼命控制自己的注意力，努力告诉自己‘集中注意力，千万不要走神，老师讲的可能很重要……’，但我还是听不进课、学不到东西。”

这位来访者的无力和绝望，就在于错认秩序：他不理解注意力的运作逻辑，也因此看不到自己身上的事实，即努力控制注意力导致注意力进一步失控。结果，他为解决问题而付出的努力，反而成了问题存在并加剧的诱因！

这就是内在觉醒每时每刻都可能面临的阻碍：生命的无意识。

生命中的大部分快乐与痛苦，都跟这种无意识有关——这种无意识是不可抗拒的生命运作机制的一部分。

我们可以享受快乐，但不愿意承受痛苦，我们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远离痛苦。

要终结痛苦，我们就需要有能力处理痛苦背后的无意识。可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我们会对事实视而不见；又因为视而不见，我们会像那扑火的飞蛾，满怀希望地冲向所谓的“光明”，却只能遭到一次次无情的灼烧。

在生活中，很多人会将这种视而不见和飞蛾扑火般的行为归因为个人缺陷，但这不是事实。视而不见源于无意识导致的一个全新的生命事实：活着却不自知。我们拥有生命，却对生命的事实和运作逻辑知之甚少；我们一直在行动，却可能完全不清楚行动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每天与自我、他人以及世界共存，却对自我以及内外关系的运作逻辑感到异常陌生。

虽然我们习惯于相信“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不自知”才是生命运作的常态。在任何时候，我们只有越过不自知，才有机会展现生命的其他状态：自知。

有一位来访者告诉我：“只要孩子好了，我肯定就好了。”

我：“你觉得自己的心慌、失眠等问题都是孩子造成的？”

来访者：“当然，她如果能顺利上学，我怎么会心慌、失眠？！”

我：“那我们一起来看看。你提到早起时会心慌，告诉我起床时发生了什么。”

来访者：“早晨我还没有睁眼，脑子里就有各种与孩子有关的事情。”

我：“因此你迅速体验到了心慌？告诉我，那一刻孩子与你有任何互动吗？”

来访者：“没有啊，孩子在自己屋里。”

我：“那么，这一刻你的心慌与孩子有任何关系吗？”

来访者：“当然有啊，我在想跟她有关的事情。”

我：“留意你的话‘我在想’。你看，这是你自己的行动，是‘你在想’这个动作带来了体验的变化。你现在感觉心慌吗？”

来访者：“本来不慌。但你提到孩子，我确实又有些不舒服了。”

我：“来，试着具体描述你能体验到哪些不舒服。”

来访者：“胸口有点儿堵，喘不上气……”

我：“试着像我一样展开身体，然后告诉我堵的位置具体在哪里，有多大，有没有细节变化……”

几分钟后，来访者：“奇怪，堵的感觉好像没了。”

我：“你看，体验有了变化。问问自己，上一刻感到痛苦和这一刻痛苦消失，这些体验的变化究竟是源于孩子，还是只跟你自己的生命活动有关？”

就像这位来访者展现的，她的心理苦难源于个人的生命活动，也因此，这些苦难完全可以被她独立处理。

我们往往对此一无所知。也因为一无所知，在错误归因的指引下，我们的行动会远离智慧，变得盲目而有害。比如在生活中，很多人会持续地自我贬低，会在遭遇痛苦时反复思考、分析、抉择，会认为做出选择就能走出困境，或者会为了改善自己的状况而努力要求他人、环境做出改变……如果真的试过这样做，那我们很容易看到一个事实：它们对走出困境毫无意义。

不仅如此，在盲目的行动中，我们与自我的冲突、与他人的冲突以及与世界的冲突只会愈演愈烈，而我们的生命也仿佛失去了控制，越来越由不得自己。

在《星球大战》中，尤达大师将这一现象描述为“黑暗的力量过于强大”。

其实，尤达大师错了。他以为的“黑暗的力量”其实根本没有黑暗属性，它们不过是意识无法第一时间觉察并理解的生命运作逻辑。这种逻辑，蕴含于自然万物和人类社会的运作中——被老子称为“道”；也蕴含于每个人的生命运作中，在本书中我将之称为“无名之力”，它涵盖了很多我们难以觉察却又时刻受其控制的生命运作逻辑，既包括与认知、感受、行为、注意、记忆等有关的很容易被观察到的外部表现逻辑，也包括与大脑、神经递质以及体内其他化学物质等有关的难以观察的内在变化逻辑。

有时，生活中的身不由己，源于对无名之力的无知；而有时，生命的苦难，也都源于身不由己带来的盲动！

自知，终结一切无名之力造就的人生苦难。

活着却不自知，是生命的悲剧；自以为知道实则一无所知——就像前文中高三的孩子以及希望孩子改变的母亲——更是悲剧中的悲剧。遗憾的是，大多数人都活在“自以为知道实则一无所知”的状态下。

我希望能带更多人走出生命的悲剧，我清楚地知道，每个人都可以通过练习发现对生命的无知，进而走向即刻的自知，而清晰的自知，可以终结很多生命悲剧。这一点在很多练习者身上已反复得到印证。

比如一位练习者曾对自己的练习体验有如下描述。

晨跑时，遇到上学的孩子，我脑中迅速出现一个念头：我的女儿要能正常上学就好了。

带着焦虑继续跑，我又看到一个孩子，她是女儿的小学同学，她上的是普通中学，我当初自己非逼着女儿上重点中学，结果女儿现在休学在家，还不如人家开心地上一所普通中学。

这时，强烈的自责、后悔情绪出现，我开始想哭。幸运的是，这一刻我突然发现自己的痛苦，发现此刻注意力又偏离了现实世界，被困在思维故事里。于是，我深吸一口气，尝试把注意力拉回身体：我感觉小腿有点儿酸，摆动着的手臂也开始酸，然后感觉腹部右上方有点儿疼，于是我停止跑步改为行走，去感受疼痛的地方；渐渐地，疼痛消失，这时我又感觉后背、大腿在冒汗，裤子粘在大腿上……此刻，我蓦然发现：之前焦虑、自责、悲伤的情绪早已消失。

这次的练习让我深深体会到痛苦产生、发展以及消失的机制。

这位练习者展现的“从身不由己的痛苦，到回归轻松、重建行动能力”的转变，每个人都有机会做到。

只是，这需要内在觉醒：观察自己的生活，清晰地发现一个悲伤的事实——自己对生命现实及其背后的运作规律充满了无知！

没人愿意活在无知中，因此“我很无知”这一事实，会推动我们踏上全新的自知之路：内在觉醒，就意味着即刻的自知。

这就是本书的核心使命：让每一位有意愿的读者，都能在观察生命现实的行动中清晰地发现自己的无知，并借此理解生命内在的运作逻辑，进而有机会走出无知，终结无名之力驱动的身不由己，创造全新的生命体验。

每个人都有机会即刻感受到生命的意义，只要我们愿意观察琐碎的生命现实。

当然，走出无知、迈向自知，进而终结身不由己很难，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于轻松的生活，习惯于忽略琐碎的生活瞬间。

但生命的逻辑，就蕴藏于麻烦与琐碎之中：

为什么上一刻我轻松平静，下一刻却烦躁、无聊？

为什么上一刻我跃跃欲试，下一刻却又胆怯无力？

为什么上一刻我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下一刻却又变得偏激而冲动？

为什么上一刻我还期待着对方的表达，但对方开口后我却迅速感到烦闷，恨不得对方立即闭嘴？

只有对这些琐碎的瞬间进行清晰而敏锐的观察，我们才有机会走出即刻的不自知，才有机会理解生命中各种真正的“为什么”，进而展现行动的智慧、创造生命的意义。这就如同一位练习者的描述。

昨晚吃完饭后，我头脑中念头不断，觉得生活无趣又无聊，自己就像温水中的青蛙，慢慢地没有了活力……在持续的思考中，工作、生活的无意义感不断袭来。我无意识地拿起手机刷着各种视频，感觉更加无聊却停不下来。幸运的是，片刻之后我终于觉察到大脑无意识的努力和此刻失控的行为，尽管外面下着雨，我还是决定出去走走。

回来后，我心情好了很多，洗澡、洗碗都很带劲。顿悟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专注于此时此刻！

在生活中，我们每一刻都可能因为无知而走向无意识，但每一刻也都有可能因为自知而充满阳光与活力。

这需要我们跳出习惯，清晰地观察发生了什么。

可惜，一切打破习惯的行动都会让我们感觉累，感觉烦，感觉自己无法坚持。

这种累、烦、无法坚持，都是无名之力控制生命的一部分表现。

可喜的是，没人会放弃对光明的追逐。再绝望的来访者，也依然拥有向上的渴望和行动的意愿。

在这里，我要感谢曾经与我一起努力的所有来访者和练习者，我要感谢我的女儿。本书中的大量案例，都源于与他们的互动。借助这些案例，我才有机会更好地揭开无名之力的神秘面纱，让每一个“非常努力却因不得要领而反复受挫”的有缘人，都有机会借助理解逻辑来构建全新的生命秩序，重新成为自己生命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