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的梦想

长大以后

我想成为博士

然后制造一台时光机

就像《哆啦A梦》故事里那样

我就能

乘坐时光机

回到那一天

回到父亲死前的那一天

然后

对他说

“不能去上班呀”

这是小马说的话,这个6岁的男孩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他在看电视的时候不经意地嘀咕,他的母亲在本子上记下了这些话。小马的父亲因为超负荷工作而选择自杀,死前似乎已罹患严重的抑郁症。他的死亡就是所谓的“过劳死”,更具体地说是“过劳自杀”。小马父亲是2000年3月逝世的,现在已过去将近20年,这首《我的梦想》作为象征着过劳死遗属思念故人的诗,至今依旧广为传诵。

“对他说/‘不能去上班呀’”

每次读到这里,我都会热泪盈眶。小马最喜欢的父亲突然离世。他留下深爱的妻子,无奈地了结了自己的生命。一想到母子俩的感受我心里就十分痛苦。人明明是为了生活,为了追求幸福而努力工作的……

2012年秋天,作为新闻记者的我第一次读到《我的梦想》,是在参与“关注全国过劳死问题家族协会”(以下简称“家族协会”),对遗属群体进行采访的时候。

当时,家族协会的成员们正在收集签名,为的是制定一部可以实现零过劳死的法律。该法律条文确保国家、自治体、企业等组织齐心协力,向着零过劳死的目标共同迈进。我当时计划根据采访撰写一篇新闻报道。

说来惭愧,当时我对过劳死只有泛泛的了解,仅通过报道知道每年有超过100人因脑部或心脏疾病导致过劳死,从而被认定为工伤事故。职场欺凌、骚扰行为(即“职权霸凌”)固然也正逐渐成为社会问题,但我那时还没有认真思考过这类事件。

最初我抱着“好像能写出一篇报道”的想法申请了采访,家族协会成员就让我一同参与了在都内举办的签名收集仪式。在那里,我读到了《我的梦想》。我不太记得具体情况了,这首诗好像是印在遗属分发给大家签名用的纸上或者宣传册上的。

“对他说/‘不能去上班呀’”

自从第一次读到这首诗,我就一直忘不了小马说的话。因为生性迟钝,要说我感到“有如雷劈”也不是很恰当,但当时这首诗确实在我心中留下了强烈的印象。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存在感还慢慢增强了。

这种变化可能也和我个人的一些情况有关。那时,我们家刚刚迎来第一个孩子。由于工作繁忙,我几乎都顾不上家里,抚养孩子的重任和压力全都由妻子一个人承担。妻子虽然对抚养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感到莫大的喜悦,但她的身心健康也逐渐受到了负面影响。

妻儿的面孔和小马的话叠加在一起。要是我现在死了的话,母子俩该如何是好?即使运气不错,我自己身体无恙,但是如果妻子的健康反而受到损害,那我的工作又有什么价值?我无法正视小马的这些话,也从中看到了自己任性自私的一面。

就这样,我渐渐地把过劳死看作“自己的事”。虽然自己的错已经让妻子的身体状态变差了,但还没有想象过最坏的结果会是“死亡”,为此我感到极其难为情。

从那以后,我决定改过自新。我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中工作和家庭孰轻孰重,工作中遇到会给家庭增加负担的任务时也开始请同事代劳。然后,在家族协会成员以及致力于解决这方面问题的律师帮助下,我开始撰写有关过劳死的报道。

开始采访后,我的第一感受就是“我也很危险”。我本人的工作方式就长期徘徊在所谓“过劳死红线”(每月加班80小时)上下,而且我完全不清楚自己的加班时长,这就已经进入了非常令人担忧的状态。不仅有过劳死的危险,我当时可能还有一些抑郁症的征兆。例如,睡觉时的梦话都在说工作,周末要是没有公务,就会因为“今天没工作”而感到自责。与遗属们描述的已故家人有些相似,那时的我也处于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倒下的状态。

我在报纸上刊登过几次连载文章,算上没能在报道中直接介绍的人,至今已经与多达50位遗属进行过交流。虽然这里只是很简单地写着“进行过交流”,但我能感受到对遗属来说,分享自己的经历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大家流着眼泪给我讲述故事,我则强忍住泪水努力在笔记本上记下那一切。

本书将要介绍的就是这样11位我通过采访了解到的逝者,由此来展开他们的生命轨迹以及遗属在丧亲之后的生活。

本书的主要着眼点在于将过劳死或职权霸凌致死事件作为“自己的事”进行思考。如前所述,通过报纸或电视节目的报道,人们了解到存在很多过劳死案例。然而,只有牺牲者的数字,还不足以让读者和观众充分理解实情。至少我在还没有读到《我的梦想》,还没有采访过遗属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感触。逝去的人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工作、承受痛苦的呢?被留下来的家人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度过余生的呢?只有理解这些事以后,人们才能切实体会到逝去生命的分量。相比有字数限制的新闻报道,书籍才能充分讲述他们每一个人的故事。

你自己或家人当中,有没有因为长时间加班或是办公室职权霸凌而感到痛苦的人呢?朋友或者同事有没有遇到类似情况呢?在你想着“哎呀,总能挺过去吧”的时候,不幸可能就在明天突然降临。如果能够提高对危险的认识,那么从今天开始,你的工作方式、待人接物的方式一定会有所改变。

“过劳死”一词最早在1980年代开始广为流传。虽然已经过去30多年,如今依然有很多人被繁重的工作夺去性命。我们的社会应该以此为耻。我们必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从根源上杜绝这种荒谬的现象。我希望本书能够成为行动的催化剂之一。

书中出现的各位人物,其姓名已根据本人意愿以化名或缩写的方式作了适当修改,年龄以采访当时为准。只有在劳动基准监督局或法院判定当事人死亡与工作之间存在因果关系的情况下,我才会以实际名字记载过世员工的所属单位。第八章中提到的日本邮政,考虑到其业务的特殊性,我认为有必要使用实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