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私人飞机上。
孙启东好像打开了倾诉的大门,跟竹筒倒豆似的,跟沈最讲述着他和元隐青的过去。
“我和阿青都是孤儿院的。有一年,有部电影要来孤儿院拍摄,当时孤儿院的孩子全都当了群演。阿青是我们当中长得最好看的孩子,当时还得了几句词。”
“后来,孤儿院看我和阿青对表演有兴趣,就联系了当时正在招收学徒的李家班。也算是为我们谋了个出路,毕竟当时就属我和阿青最大,来收养小孩的都不会选我们。”
“在李家班当学徒的日子是真的苦,但是也确实学到了真本事。你看现在那好几个得过奖的老戏骨,都是李家班出来的。”
“八九十年代,正是中国电影行业的黄金时代。我们出来的时候,刚好赶上了好时候。”
“我们是1985年的时候出来演戏的,但是演了几年后,我就瞧不上一些导演拍出来的片子了,所以1989年我转行当了导演。”
“但是阿青是真的热爱……无论角色大小,他都沉浸其中、用心演绎……最早去化妆,跟工作人员一起收拾完了片场才离开……”
“我们这一行的演员,没有谁不想红的。好的班底、好的剧本、好的角色,缺一不可。如果能遇到天命角色,那光这一个角色就够他吃一辈子的红利了。”
“阿青有一年就遇到了他的天命,说来可笑,还是我给他递的本子。”
“我还记得,那时小元满刚出生没多久,年还没过完,我遇到了一个好得不得了本子,看完剧本之后,我觉得里面的主角非阿青莫属。”
沈最知道孙启东说的是哪一部电影:“是《青海》,您凭这部电影横扫了当时中国的所有电影奖项中的最佳导演奖,而元叔叔也斩获了最佳男主角。”
“对,是这部……”孙启东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头,“也确实非他莫属……片子上映后,业内、业外都说阿青是天选青海。”
“但是我却不知道,阿青这次入戏之后,久久出不来……抑郁症,80年代以前,我们国家从来没有对这一病症的诊断……要不是阿月给我打电话,我都不知道他已经严重到割腕自杀……”
沈最震惊地看着孙启东,然后好像明白了什么:怪不得这么多年,孙启东一直不愿提这部成名作,哪怕记者问到了,他也避而不谈。
“90年代,国内对治疗抑郁症的技术还不成熟,治疗的药物还没流进或刚流进国内……所以根据医生的建议,阿月决定带阿青去美国治疗……”
“18年啊!谁知道阿青和阿月经历了什么……”
孙启东哽咽,脑海中想象到的画面足以让他说不出来话。曾有好几次,孙启东飞美国的机票都买好了,但是到了机场又没登机——他怕自己出现在阿青面前,会让他想起过去,想起青海……会让阿月的努力功亏一篑。所以这么多年了,他从未出现在阿青面前,只是偶尔跟阿月联系。
沈最的心揪疼,原来这就是姜舒绿会来到荔山的原因。他不知道溪月姑姑和元叔叔经历了什么,但是从元叔叔的精气神、和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的溪月姑姑来看,无论是元叔叔还是溪月姑姑,一定都承受了很多磨难。
索性元叔叔还活着。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孙启东看着飞机窗外的万家灯火,然后定定地看着沈最:
“所以啊,你小子少刺激你未来老丈人!”
沈最不明所以,不晓得孙启东怎么会把话题转到这上面来。
“阿青目前看着是治愈了,但是我了解过了,抑郁症复发率挺高的。而且阿青从小就心思敏感。今晚看他对满满的态度,满眼都是心疼和愧疚。弥补还来不及呢,但是现在却出了你这么一个跟他抢女儿的小子,你说,他对你能有好脸色吗?”
“我也看出来你对满满是认真的,但是在阿青面前,你收敛些,少和满满腻腻歪歪的。爱女儿的父亲刚面对女儿的男朋友都受不了、都挑剔!况且是觉得亏欠满满的他。”
沈最一听,才知元叔叔为什么像防贼一样地防着他了。
“谢谢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孙启东点点头,心里那股激动还没散去,他再次看向窗外。
苍穹漆黑一团,但几千米之下的城市却灯火璀璨,如刚打磨好的金珠一般,铺陈在黑色绒布的托盘里。
孙启东神思恍惚,那事的头几年,他经常被记者追着问:
“你和元隐青是好兄弟,他退圈你不觉得可惜吗?”
“听说元隐青生病了是真的吗?”
“听说元影帝被富豪包养了,对方不让他再出来拍戏了对吗?”
“你们的二搭是否遥遥无期?”
……
不止如此,圈内的朋友也向他打听阿青退圈的真实原因。
但是他都一概不答。
阿青自杀的事情没有外传,当时的李家班,人脉很是深厚,得知阿青自杀的事情,第一时间联系了军区医院,所以整件事情处理得无声无息、水过无痕。
没想到,这件事已经过去18年了……幸好阿青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希望一切苦难都已经成为过去。
*********
荔山,乔家。
姜舒绿抱着自己的枕头,敲开了乔蔬迎的房门。
“嘿嘿!大姐,我们晚上一起睡吧!”姜舒绿穿着鹅黄色的棉质睡衣,笑得谄媚和讨好。
“滚!”乔蔬迎刚洗完澡,正坐在梳妆台前护肤,“你这个没义气的家伙!撇下我就走了。”
姜舒绿解释:“当电灯泡是很痛苦的好吗!”
想起中午的相亲宴,姜舒绿抿了抿唇,迎着乔蔬迎鄙视的目光,道:“大姐,后来你和小宋先生怎么样了?跟我说说呗?”
看着姜舒绿眼里闪烁的八卦之火,乔蔬迎无语地拧开面霜的盖子。
“你就跟我说说嘛!”姜舒绿扯着乔蔬迎的胳膊撒娇、哀求。
这可是她第一次参与相亲耶!
想想就刺激,所以此刻的姜舒绿,好奇塞满了心田。
“诶!放手!”挖面霜的乔蔬迎冷不丁被人一扯胳膊——面霜挖多了,她干脆匀了一点在姜舒绿的手背上。
乔蔬迎就着手心里的面霜,抹开、搓热,按到脸上。
姜舒绿见大姐不理会自己,就把手背上的面霜当手霜用,一边抹着,一边道:“反正我觉得小宋先生挺好的,长得不错,人也彬彬有礼,关键是眼里有你,气质也特别,怎么说呢?就是长得很阳刚的样子,就是那种妖魔鬼怪不敢近身的那个样。”
乔蔬迎把面霜盖子拧回去,从镜子里瞟了眼姜舒绿,暗叹妹妹的直觉。
“他之前当过几年兵。”乔蔬迎把下午从宋问天那里得知的信息说出来。
姜舒绿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就说他的气质与众不同。”姜舒绿掀开被子侧躺,手肘曲着,撑着头,“小宋先生五官也挺立体的,有点像XJ人的感觉。”
乔蔬迎躺进另一侧:“嗯,他妈妈是黑龙江鹤岗人,所以五官挺深邃的,看着像混血。”
“怪不得!”姜舒绿说,“姐,你觉得他怎么样?”
乔蔬迎叹了口气:“挺不错的。”
乔蔬迎突然想起了下午在小蛮腰的时候,宋问天自报家底时说的那些话:
“我们家都是地道的北方人,爸爸是山东的,妈妈是鹤岗的。家里还有一个弟弟。”
“我爸有个搞纺织的公司,我没继承家业,也不打算继承。”
“我当过几年兵,半年前退伍了。退伍后,就和几个兄弟开了个安保公司。上次你在的那个珠宝展,就是我们公司接的项目之一。”
“我存款不多,但是……”
想到这里,乔蔬迎失笑,真是个憨傻的军人啊!才第二次见面——第一次见面还闹得挺不愉快的——就和盘托出自己的家底。
幸亏当时她打住了他,不然他真的能交代得底朝天。
姜舒绿平躺下来,听见大姐的叹气,以为她在想过去的事情:“姐,你还……想陈学长吗?”
这是姜舒绿第一次提及大姐的初恋。
她见过大姐和陈学长在一起的开心模样,也见过她和陈学长联手辩论,在联合国一路过关斩将,拿下世界高中生辩论赛金奖时的意气风发……他们是那么般配,那么登对。
只可惜,再美好的爱情,还是败给了现实。
她要出国学珠宝设计,她不愿为了陈学长留在国内,而放弃自己从小到大的梦想。
陈学长要去清华学数学,那是他将穷其一生为之奉献的学科,他也不愿意耗费时间等她4年。
不够喜欢吗?
或许不是,只是年少的他们,在当年那个年少的年纪,都有自己最热爱的、最想追逐的梦想。
想起曾经的那个初恋,乔蔬迎扭头看姜舒绿:“我已经很久没想过他了。”末了,转身面向姜舒绿,再加了一句,“早就不想了。”
姜舒绿知道,她的大姐是真心喜欢陈学长的,不然不会在分手之后,一个人偷偷躲在被窝里哭。
“那这么多年,你怎么不谈恋爱?”姜舒绿问。
乔蔬迎回答坦荡,没有一丝闪烁:“忙啊!你不知道加州艺术学院的课业有多忙!”
姜舒绿步步紧追:“那回国之后呢?”
“回国就更忙了,我这段时间得闲是因为公司那批原石出了问题,不然你以为我有时间带你玩啊!”乔蔬迎轻哼出声。
看来大姐是真的放下了过去。
姜舒绿搂着乔蔬迎:“大姐,你一定会遇到一个你很喜欢的人,那个人也刚好很喜欢你、很爱你,满心满眼都是你。你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乔蔬迎揉了揉姜舒绿的后脑勺:“我本身就很幸福!生在我们家里,我挺幸福的。”
“对了!”姜舒绿看向乔蔬迎,“你觉得小宋先生怎么样?”
乔蔬迎皱眉,略带揶揄道:“你怎么又绕回去了?怎么?你看上他了?”
“哪有!我只看得上我家阿最!”姜舒绿急急忙忙表衷心,“只是你们站一起的感觉……怎么说呢,就是看着莫名地养眼、舒心,很契合的样子,就是很有婚姻的样子。”姜舒绿不知道自己形容得对不对,“谈个恋爱也不错啊!又不是非得结婚。”
反正她挺赞成大姐跟小宋先生在一起的,不过前提是大姐中意小宋先生。她希望大姐能活在当下、享受当下。
乔蔬迎看着开解自己的妹妹说得头头是道,不觉重复一遍:“又不是非得结婚?这话我转述给沈最怎么样?我看他是很想跟你结婚的哦!”
“大姐你瞎说什么?”姜舒绿突然脸红,“我们才在一起没几个月呢!”
“怎么不是?”乔蔬迎戳了戳姜舒绿的额头,“恐怕只有你不知道沈最从小就打你的主意吧?”
姜舒绿疑惑:“从小?不是高中吗?”
乔蔬迎撇了撇嘴,妹妹长再大,感情这方面还是单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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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缙云这晚,回来得挺晚的,11月4日结束的广交会上,君胜签了好多外贸订单,这几天他都在跑工厂,看质量。
晚归的乔缙云拎着黑色的西装外套上楼,然后轻手轻脚地经过走廊。
经过大姐房间的时候,门缝里溜出了一些光,还溜出来一些低低的说话声。
满满真不愧是属老鼠的,天天晚上在家里打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