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读高二的刘铃铛去上学。
刘立轩送姜舒绿、邓薇薇等三人去服装学院后，也回学校上课去了。
姜舒绿的课说白了，就是一次演讲，或者说是一场经验的分享课，将她去法国、美国读书的经历、经验告诉给学弟学妹们。
但是考虑到有不同院系的学生，姜舒绿的演讲就变成了留学经历为主、专业内容为辅。既有留学的tips，也有服装设计的专业知识。
为了不让整个演讲变得枯燥乏味，姜舒绿特地捡这三年来发生过的、让她印象深刻的事件来讲。
比如，她和Sherry为了做一件成衣，跑遍法国布料市场，终于在一个小镇上找着了心仪的布料，却被镇上的金毛追着跑了五六七八条街的故事。
故事很逗比，很滑稽，但是姜舒绿由此展开的中法布料对比、进口布料与国产布料的对比，让非专业的学生也都能听得津津有味。
又如，她毕设上的蜀绣作品。在创作期间，她发现针线不够了、苦苦等不来国内的邮递之际，干脆自己找工厂缫丝染色。虽然被坑了一大笔钱，但是她也终于在毕设上，将双面异形、异色、异样的两面绣——国宝熊猫展示于人前。让法国人看到了中国四大名绣之首的蜀绣作品，也向法国人宣扬了我们的国宝熊猫。
故事很惨，也很励志，但是姜舒绿由此展开的四大名绣的绣法解剖，尤其是讲述她多年来绣双面绣的心得体会部分，让本专业的学生们茅塞顿开，醍醐灌顶，甚至振聋发聩，而非专业的学生也能如沐春风。
再如，她初到美国读研时，因为被Charles破例招收的特殊性而受到的质疑，以及当地师生的对外排外惯性，她和Sherry几经时光才得到其他在校生的尊重。
故事很现实，又很心酸，但是姜舒绿将一次次作业展示出来的时候，在场的人才知道，她所花费的时间精力究竟有几何。也都知道了，光鲜的留学经历背后，是充满心酸、艰苦的时光。
......
姜舒绿的整个演讲有2个小时的时间，但是因为她的故事妙趣横生，又不乏专业性。所以时间一到，在场的学生才反应过来：啊？就结束了？
没听够！
这是在场学生的唯一反应。
萧老师看着学生们意犹未尽的样子，反应迅速，临时增加半小时的提问时间。就连非专业的学生都纷纷举手提问。
可见姜舒绿这次演讲，成果斐然。
碎金般的阳光落到地上，折射到礼堂的玻璃窗上，好像给玻璃贴上了一层金箔。白色的窗纱从4米高的房顶上垂下，遮住了耀眼的金光，却又没完全遮住，细细碎碎的光华从纱窗的孔隙中穿透而过，形成了一根根光柱。
坐在靠窗位置的邓薇薇沐浴在光柱下，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倒是一双眼睛睁得大而圆，只是眼睛里的情感有些许复杂。
羡慕的，失落的，自卑的......
*********
邓薇薇该怎么来形容这次的“临时起意”呢？
来听好朋友的演讲，其实并不在邓薇薇的这次行程中。她在知道姜舒绿也要飞BJ的时候，非常高兴能和好朋友一块儿飞。当知道姜舒绿是回母校参加活动的时候，她非常羡慕好朋友。
邓薇薇因为高中没毕业的缘故，一直很羡慕读过大学的人，甚至崇拜高学历的人。这也是当初她在剧组仓库得知姜舒绿是法美著名院校的毕业生时，瞬间脸红的原因——她感觉自己亵渎了神明——所有的知识分子在邓薇薇的眼中，都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邓薇薇穿着简单，白T恤牛仔裤，再加一双运动鞋；棒球帽下的脸庞未施粉黛，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戴了口罩。
她就跟礼堂内的所有学生一样，看着台上的姜舒绿在侃侃而谈。
只不过，她比所有在座的大学生都还要激动。不是因为她坐在了大学的校园里，而是因为台上的姜舒绿，演讲的时候在闪闪发光，那模样震撼到了她。全身心都在战栗，像电流流过每一个神经末梢时的震颤和酥麻。
有能与之成为好朋友的幸运。
有替好朋友感到骄傲的自豪。
有被好朋友的智慧和幽默而心生的臣服。
只有心中有丘壑的人，才能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落落大方、谈吐得宜。
当所有激动退去后，邓薇薇突然感到有些无力和自卑。
如果当年她也能参加高考，按部就班地去上大学该有多好啊！
百感交集之下，邓薇薇不禁红了眼眶。
邓薇薇抬手，在笑笑毫无察觉时就抹去了眼角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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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30日上午，国庆节的前一天。
姜舒绿、邓薇薇、笑笑三人回横店。
返程的飞机上，邓薇薇安静极了，没了来时的叽叽喳喳。
笑笑以为自家女明星是累了，所以没在意，戴上耳机和眼罩，直接睡了过去。姜舒绿却察觉出了邓薇薇的异常。
姜舒绿向空姐要了杯柠檬水递给邓薇薇：“怎么了？”
邓薇薇扯了扯嘴角，笑得难看。
“没......”邓薇薇想了想，还是不想装作若无其事，“就是在思考。”
“思考什么？”姜舒绿静静地等。
邓薇薇喝了口柠檬水，缓缓开口：“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邓薇薇定定地看着姜舒绿，脑海中浮现出来的还是昨天礼堂上的姜舒绿。
一身黑色的贴身V领及膝小黑裙，干净简洁的剪裁，没有一丝花样图案，但是穿在姜舒绿的身上却很夺目。
及腰的长发，在抵京那天去修剪掉了三分之一，新做的榛果棕卷发弧度优美，行走间还会微微晃动一下，就像海面堆叠出来的波浪。
颈上的珍珠项链，颗颗圆润，散发着淡淡的、不容忽视的珠光，就像姜舒绿眼中的光芒。
热爱、专注、自信。
在场的人，估计没有人不会被这样的姜舒绿吸引。
姜舒绿捋了捋耳边的碎发，侧了侧身子：“怎么说？”
邓薇薇鼻根一酸，眼角不觉有些发热。
“因为你受过优质的高等教育，你学的是自己热爱的专业，做的是自己热爱的事业。”
“每次看你认认真真地打理戏服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好美。昨天看你在台上演讲的时候，我又觉得你好帅......”
“你是那么自信，那么闪闪发光......我觉得你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而我就像地上的尘埃......”
姜舒绿受不住邓薇薇这么直白的剖白，脸上不自觉地有些发热。
说着说着，邓薇薇鼻头一酸，“呵”了一声，声线中带上了哭腔：“你怎么那么好？好到让我有些嫉妒你，但是我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
“我讨厌这样自卑的自己，我讨厌林织茵总是挤兑我高中没毕业，我讨厌公司总是给我接一些我不想参加的通告......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太苦逼了......”
姜舒绿不知道怎么安慰邓薇薇，只能牵着她的手，紧紧地握着，静静地听着她入行多年来的委屈和牢骚。
*********
哭够了，邓薇薇擤了擤鼻子，眨巴了一下哭得有些肿的眼睛，眼睫毛上还挂着一颗小小的还没擦去的泪珠。
美人落泪，能让人心生怜惜。
别看邓薇薇平时有点高傲和张扬，遇上不喜欢的人更是能直接开怼，一副“别惹老娘，惹了老娘你就休想全身而退”的嚣张样。但是熟悉之后会知道，她就是个嘴巴锋利、心地却异常柔软的善良姑娘。只不过有些别扭而已。
今天，姜舒绿方才知道，这个像猫头鹰一样的姑娘心里，原来一直扎着一根刺。
“薇薇，去读书吧！”姜舒绿摸了摸邓薇薇的头，鼓励她道。
邓薇薇傻眼：“啊......？”眼睛眨了眨，睫毛上的小泪珠就落到了面颊上，立刻化成泪痕消失不见。
邓薇薇呆呆萌萌的样子，很是可爱。
“去读书吧，薇薇。”姜舒绿再次肯定，“你所有这些负面情绪的根源，都是因为你高中没毕业就出道了的缘故。你的自卑、你的羡慕、你的讨厌、你的怯懦......都是归咎于此。”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按部就班地活着，上学、工作、结婚、生子。有些人在‘按部就班’里获得了幸福和成功，有些人在‘按部就班’里却活得痛苦。”
“相反的，有少部分人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走上‘按部就班’的生活，但是这些人之中，也有不少人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了成功的。”
“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出道这么早的——因为你没有跟我提过。但是在娱乐圈这一行，出名就是要趁早的。说得直白一点，你们吃的就是青春貌美这碗饭对吗？”
“你的外形条件很好，五官很漂亮，很有辨识度。”姜舒绿细细端详邓薇薇的脸庞，“我没看过你以往的戏，但是就目前这部戏而言，你的演技是在线的，甚至有时候还非常出彩。当然，我的点评不一定专业。”
邓薇薇抿了抿唇，动了动屁股，往座椅深处陷——被好朋友当面夸得有些害羞。
姜舒绿伸手，把害羞的人拉离座椅靠背，话锋一转：“但是呢，你有一点不太好......嗯，也不是说不好......就是遇到林织茵戳你痛处你回怼的时候，你能不能挺直腰板？理直气壮地怼？”
邓薇薇把背挺得笔直：“我怎么没有理直气壮？我哪次吵架没吵赢？！”笑话！你可以说我不漂亮，但是不可以说我吵架吵不赢！尤其对手还是我讨厌的人。
“那你眼珠不要转！”姜舒绿毫不留情地戳破，“薇薇，承认自己的短处，正视它，接受它，宽容它。它不是你的过错。
邓薇薇腰板儿一下就软了——从来没有人这样跟她说过。
它不是你的过错。
高中没毕业不是你的过错。
没上大学不是你的过错。
不要因为别人踩着你的痛处就炸毛，那只会让对方乐此不疲地一再攻击你，因为对方知道你在乎它。
邓薇薇眼睛又红了。红红的眼眶瞬息之间就盈满了清澈的水花。邓薇薇扑进姜舒绿的怀里哇哇大哭。
姜舒绿无措地举着双手，不知该如何动作。
邓薇薇的哭声引来了漂亮的空姐，在姜舒绿尴尬地解释没事之后，空姐才微笑着离开。
同样尴尬的还有邓薇薇。
幸亏这趟飞机的头等舱只有她们三个，要是有人在，邓薇薇估计得直接跳机——当然，这也是她敢毫无顾忌地哭的原因所在。
邓薇薇不敢哭那么大声了，加上哭泣被打断，情绪也散了一大半。
姜舒绿拍了拍邓薇薇的后背：“所以啊薇薇，你要是实在过不去，那就去读书吧！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爱演戏，那就去系统地学习，去打磨自己的演技，去沉淀自己、提升自己。让自己变得更优秀、更有底气。”
邓薇薇抬起头，嘴角有些瘪：“可是我已经23岁了，早过了读大学的年纪......我和公司签的是10年的经纪约，现在才过去6年，公司不会同意的......我的戏约和通告都排到2023年了......”
姜舒绿认真道：“抛开这些不论，你想去吗？”
“想！”邓薇薇毫不犹疑。
姜舒绿笑：“好！那就去，只要你想，全世界都会给你让路。话虽老套，但是是这个理。”
只要心中坚定，高山可攀，沧海可渡，深海可潜。
看着姜舒绿眼里的肯定，邓薇薇心里的那些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好像一下子统统不见了。
她好像知道怎么做了。
在万米高空的头等飞机舱内，泪痕未干的邓薇薇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改变了她一生的决定。
当然，这个决定也让她的公司炸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