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奥野先生的读书与逛街(代序二)

佐藤一郎[5]

书籍就是活物,由于爱书的人们的传承,我们有缘与各种各样的“活物”见面。人们既可以抱着自己专业方面的书籍,斟字酌句地研究,也可以挑选自己喜爱的书籍,不求甚解地阅读。即便只是将书籍放在书桌上欣赏,对于真正的爱书者来说,也绝非不是一件身心愉悦的事情。

奥野先生在发掘自己喜欢的新书方面,确是一位无与伦比的高手,或者说,他是一位鉴赏达人。先生与他陈列在住宅和研究室里的上万卷日、汉、英文书籍,始终保持着亲密无间的关系。也就是说,他凭自己的眼光和脚力四处淘来的这些书籍,在他看来就是美妙动听的交响乐曲。精读用的,泛读用的,以及其他各种类型的书籍,可谓是应有尽有。先生在查阅资料时,虽然也利用图书馆或研究室的书籍,但自掏腰包选购古今图书,始终是他生活中最大的乐趣。

当然,购书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如何保存书籍了。先生喜欢把他自己淘来的书籍比作“沦落风尘的女子”。他说,书籍的待遇是随着它们主人的境遇而发生变化的。我以为,唯有身为文学家的奥野先生才如此诙谐,并深深地为明治一代人们缺乏想象力而深感痛心。

先生逛街,无非就是古书、美酒、朋友和女人这几件事吧。一如他在随笔这个文学领域里一样,穿过大街到达小巷,又从小胡同迈步走向大马路……艰难而持续地探索着自己独自散步的路径。然而,如果没有这样的彷徨,也就不可能产生“奥野文学”。他所“彷徨”的舞台就是东京和北京,他效仿《汉书》作者班固的写作手法,使得自己的作品充满了浓郁的《两都赋》[6]的情趣。由此可见,先生的作品是理智的探索与唯美的追求相融合的成果。

这是笔者的亲身体验。我曾经陪先生一起去过涩谷的酒肆“此之花”。先生是有名的“酒馆串子”,大概是平素里练下的功夫。不知为什么,酒馆里闯进了两个混混。先生厉声呵斥道:

“快走,你们跑错地方了!”

当时气氛很紧张,双方的争吵一触即发。可是,对方却一言不发地溜走了。我就像看了一幕精彩的戏剧一样。要是万一出了差错的话,该怎么收场呢?我至今想起来手里还捏着一把冷汗呢。

先生逛街唯一不能缺的去处是古旧书店。他即便在从这家酒肆往那家酒肆移动的过程中,也会找些胡同里不知名的小书店歇脚。他或者能从堆积如山的杂书中淘出珍宝,或者与熟识的店主聊一番闲话……不过,他很快还是会消失在花街柳巷之中的。

要是认为奥野先生是一个很能喝酒或者是嗜酒如命的酒徒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他喜欢的只是酒席上的那种氛围,喝的是“气氛酒”。除了必须的社交场合,先生在自己家里是从不碰酒杯的。因此,在他家的酒柜里,放满了别人送给他的礼品,日本酒、中国酒、西洋酒,可谓应有尽有。因而,居住在他家附近的朋友或弟子,便有幸常常收到他馈赠的酒。

在自己家里,先生的学习十分勤奋。不管什么时候去他家,总会看到他在写作,孜孜不倦地应对着各种各样的约稿。至少,笔者所了解的情况就是这样的。不过,要是借用他已故的薰夫人的话说,那就是:“只要一出门,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既是“去向不明”,就得备下夫人所不知道的“小金库”啊。因此,他就会安排一些资金的周转,找几个地方藏私房钱;有时,他还会把自己关在研究室里写些稿件挣零用钱……然而,他的这些小伎俩几乎没有不被夫人识破的。总之,先生所采用的那些对策,处处都显得笨拙可爱。

先生在某种程度上牺牲了家庭的和谐,而日夜在街上晃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最近出版的《故都芳草》中做了巧妙的自白。他说:“我很喜欢‘故都芳草’这个标题,所以,特意刻了这么一方篆刻印章。当时的北京也是名副其实的‘故都’,到处都充斥着颓废的气氛。”

体现都市精神的文雅与幽艳,是奥野文学的主旨。与其说他是一个用套话介绍东京、北京那些琼楼玉宇的导游,倒不如说他更像是一个四处游走、用自己的双眼寻觅都市精彩的人。可以说,先生最擅长的就是在大街小巷里漫游,然后将自己印象深刻的东西如实地、精彩地呈现在读者的面前。先生这种喜欢寻求刺激的生活态度,已经形成了他自身的特色,至今想起来依然令我感到十分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