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轻拂,空气中的清香愈发浓郁,时间越走越慢,刻在记忆里的烙印也越发深刻......
从土田坎走到小泥路,从小泥路走到石子路,再从石子路走到石板路,最后,墨兰走上了乡村公路。
一天天踏实起来脚下的路,意味着可以承受墨兰日渐增加的分量。
而这分量的增加,来源于她日复一日朴素、简单的生活。
明朗爽快的清风、悦耳悠扬的鸟鸣、朴素简单的早餐,开启微妙的上午时光;连绵的街道树荫、高天的淡淡云彩、护送她正午时分往返家校;夜色渐浓、夜空渐起,入夜前归家,生火后帮灶,火光里闪动墨兰逐渐长高的身形......
夜晚时段,随着三轮车的轰鸣逐渐靠近,墨兰的父母回到家中。
他们拖着疲惫的身子,拎着汗臭的外套,吃过了温热的饭菜,随即快速地冲去汗水与污垢。
之后,过问一下家中和邻里的情况,检查一下墨兰的学习进度,墨兰父母便去到窄窄的房间睡觉。
这一切进行得迅速、安静,安静得让墨兰有些心凉,让她像在独自呼吸潮湿空气......
墨兰的童年在许多层面上是充实的,但仔细感知下,它仍有一些残缺。
幸运的是,这缺失的部分可以在某个小小世界里得到一定补充。
这一小小世界原本只是一片小果园,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它重要性的增加,它渐渐成为了独属于墨兰的“世外桃源”......
走出墨兰家的大门,穿过“坝子”,随即左转,借助小木板,跨过小水渠,映入眼帘的即是一片高地,也便是墨兰眼里的“世外桃源”。
小果园之所以可以称为“世外桃源“,不是因为里面有桃树,也不是因为里面有阡陌交通、朴素人家,只是因为它三面被竹林环绕,唯有一条小道方便出入,自带一种出世的隔绝之感。
墨兰曾询问过爷爷这片果园的由来,但爷爷却没能给墨兰一个肯定的回答。
于是,墨兰只得自行猜测:或许这果园是从曾祖父那时才有的,或许果园的历史比墨兰家族还要长几十年,也或许果园早已在时间长河里度过漫长岁月......
暂且不探究来源,墨兰只是单纯喜欢着这一片果园,周六、周日以及放学后太阳仍高挂的日子,她总往这里跑。
不论是生机勃勃的春夏,还是略显萧瑟的秋冬,也不论是来写作业,还是仅仅来玩耍,她很少缺席。
总之,这片乡野里的小果园庇佑了墨兰一小部分的童年......
春天里的果园是最美丽的,在这个季节里,果园会自发长满数不清、说不明的草本:
春意刚刚来临时,果园里的果树便争先恐后涌出嫩芽来,钻出烤松饼般的温暖花朵。
随后,众多低矮的绿植狂野生长,迅速抢占褐色泥土,变得繁密;每每穿越竹林的微风拂过,绿浪就奔涌不止。
待到春意更胜时,果树的花都竞相开放起来。
桂圆树的花与高粱穗有相似之处,不同的是绿色的穗变换成了白色,像星光一簇;柚子树的花朵大小皆有,开放后的花像极了被煮得绽开的脆皮火腿肠,稍小的花苞则乖巧得很,像裂开四条缝微笑的开心果;枇杷树的花往往三朵五朵簇拥在一起,细腻的绒毛前,总准确生长五瓣白色或灰黄色花瓣;樱桃树的花一丛一丛,柔美娇嫩,滑落风中,坠入草丛,如同在绿色的海洋溺水;草莓的花细碎地点缀在海上,娇小可爱,积蓄着生机,不断积蓄甘甜。
最后不得不提的便是李子树的花,当新叶还未丰满,李子花便齐齐冒出并绽放,这一绽放就霸占了果园的天空,造就一个雪白的春天,造就一个馨香满满的园地......
旺盛春日,墨兰迷醉于花草树木,款款而行,忘情吮吸,也荡起简易秋千,与清风相拥相怡,与日月相守相依。
于此同时,她还聆听着一段段婉转乐章,提琴般悠扬的林风,笛子般清丽的鸟鸣,以及脚步轻轻踩出的律动鼓点......
乐章的节奏并不统一,也不够和谐,但却实实在在蕴含着大自然的生命韵律......
季节在不知不觉之中成熟了、热烈了,园中的各式果树也都繁盛起来映衬季节。
夏日白昼的田野中火热无比,热浪层层叠叠涌动,扭曲了光的传播,模糊了人的视线。
而果园中俨然另一副摸样,棵棵大如伞盖的树木撑起了一片天空,让热浪在绿色堡礁的阻挡下销声匿迹;让叫破了嗓子也无可奈何的昆虫得以歇息;也让香汗淋漓的小墨兰得以喘息,让她有机会静下心来——静心于观察蚂蚁,静心于看小人书,静心于听热烈暖风......
夏日夜晚多是燥热的,偶尔难眠的夜里,墨兰和家人躺在暖风中观星。
若是风中夹杂些泥土、草木的芬芳那便尤为惬意。
而偶尔的夜晚,大雨来袭,墨兰则在屋檐下聆听风雨与园林“鼓瑟和鸣。
若是乐曲中夹杂大地被炙烤后的气息,雨滴迸开的生味,强风卷起的生机,那惬意便一言难尽......
悄无声息,花蒂上的花瓣走散了;枝条上的碧叶繁茂了;各式的果实开始显露出来、渐渐圆润,渐渐艳丽,渐渐甘甜,迎向墨兰一家的期盼。
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爷爷奶奶拿上小剪子,带上墨兰,在合适的日子,顺应果实成熟时机而来。
从小道踏入果园,首先可以采摘的是一棵苍翠的倾斜的樱桃树。
颗颗可爱的樱桃抓住枝头,似是害怕,在剪子划过时,在树干晃动时,它们摇摆着、颤抖着,甚至四散逃跑,纷纷坠地。
但是,逃跑连权宜之计都算不上,鲜红而令人垂涎的果实,根本躲不过墨兰敏锐的眼睛,逃不出她对美味的追捕。
除了樱桃,作任君采撷状的草莓,作楚楚可怜状的李子,作生机勃勃状的桂圆,作肥美诱惑状的枇杷,以及作憨厚可爱状的柚子,基本都被墨兰一家收入口中,少数富余的则被赠与给亲朋好友、乡亲邻里。
最终,果实们在经历一场场大大小小战役后,将种子散落遍地,同时,也将大大小小的希望散落在园里......
博取了可爱女孩的微笑后,博得了几个家庭的欢声后,果园大抵是知足了,正式迎接冬天。
其间的树木落了大部分叶,折了小部分枝,重新归根泥土,只留下了萧条树干。
不过,即使生命开始沉寂了,它们也不甘心露出柔弱的一面,枝丫分明,由低及高,树干苍劲有力地蔓延。
从刀痕刻满的斑驳主干,到韧性犹存的次生枝丫,再到摇摇欲坠却依依不舍的细枝末节,园中树木俨然成为一个个身残志坚的骑士。
既然树木们被看做了骑士,那他们必然有要守护的人。
而那个人必然就是身处小世界中央的墨兰殿下,那个为花谢木枯而伤心难受的墨兰公主......
世界真奇妙,小小乡野里竟存在这样一处美丽的果园;这样一处韵味十足的“世外桃源”。
世界真宽厚,残缺童年里墨兰被弥补一处短暂逃离的地点,被赠与青丝与微风的缠绵,被赏赐暖阳里柔美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