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九熄灭烛火,对岫芙、老胡以及赤野寨死去所有寨民的排位跪拜。
第二日,氏九早起打开门去院里喂鸡,一把鸡食撒完,他拍拍手心里的谷壳,剩下的灰往大腿上揩了揩。接着弯腰扎紧裤脚,他好像又瘦了,脚腕还没旁边的竹竿粗,薄薄的一层皮裹在骨头上。
包闲范今日难得随田翠翠出铺子,大早收拾好背篓跟着田翠翠离开家,王阿婆近些天腿脚不便,要在医馆敷几天伤药。看来包闲范,是认定他今天在家,能摆平了。
究竟是什么人,能把包闲范逼成这样?氏九嚼着狗尾草,双手放在脑后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白沙镇不像赤野寨在背阴处,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天大太阳。
氏九朝手指唾口沫子,又翻一页医术,嘴里念叨:“白玉簪花根三钱,去肠活鲫鱼一条,令出白霜......不错。”
他最近对炼毒药很感兴趣,反之也能配出解药。帮镇上处理了疯犬、山蛇;腹泻的老黄牛、难产的兔子等,有人闻名专求他解决疑难。
他又抬眼看着桌子上的小乌龟,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小龟啊小龟,”小乌龟一瞬缩回了脑袋躲进乌龟壳。上次,氏九逼它吃下脑袋大的黑药丸,让它八天嗜睡吃不了饭,还会发出奇怪的叫声。
氏九见小乌龟不情愿,又继续琢磨新方子,比如一刻钟内只让人说真话的真心丸或者可轻易让人断骨的离骨丸。治动物虽好,但他还是更愿意在大活物上下功夫,除用灵力,定还有别的方子又可自保又能守护他人。
忽然,氏九听到兵器当啷响的声音,有仪仗,派头挺大。包闲范究竟惹上了哪个贵人?他装作没听到,自顾自看书。那些人破开院外栅栏,有股傲人幽香飘来,又有几个嘈音,像是有人在庭院内放东西。氏九冷呵,这些九州贵人还真是随处都不拿自己当外人。
不近不远的地方有人冷冷开口,“谁是包闲范啊。”
氏九这才装作听见,油滑地迎上去,“他不在家,敢问贵人找包闲范有何事呢。”
氏九行着礼,看不见女子的脸。
“你抬起头看看。”
他抬头,笑容戛然而止。
难怪,有人连上个坡都要敲锣打鼓,生怕别人不知道她金贵。
西陵女姬看清氏九的脸,长得算清秀。她见氏九仍盯着自己看,瘪嘴道,“贱民,我岂是你等能觊觎。”
氏九遂低下头,“小人觉是天仙下凡,出了神,望贵人大量。”他要不说点好话让西陵郡柔开心,西陵郡柔身边的伯竑马上要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抹了。
氏九看了西陵郡柔那么久,不过一句觊觎,西陵郡柔竟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两次想要取了他的命,却都记不住他的脸。
西陵郡柔此次前来找的是包闲范,根本没工夫搭理氏九。西陵郡柔吃着伯竑剥好的瓜子,不屑地观察四周。一间穷酸的破屋子,一个刁民,那胆大的包闲范居然骗她。
“你,”西陵郡柔指着氏九,“把包闲范带来见我。他欠我一笔债。”
“不知包闲范欠了您多少呢?”
西陵郡柔又睨眼氏九,打量氏九。瞅着干净的麻布衣服和一双全是老茧的手,看身形都快比她还要瘦,饿死鬼模样,能有多少钱。
西陵郡柔哼气,瞧不起氏九,“你?包闲范欠我的,你这种穷人给不起,快把包闲范带过来!兴许,我高兴,还会赏你点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宝贝。”
氏九压着身段,倏忽,眼里的光暗下去,“好啊,那便请贵人随我去吧。”
西陵郡柔挑眉,暖阳下微微晒红的脸点燃冥夜中的一把火。她把玩手里的西海鲛珠,跟着氏九走出竹屋,伯竑替西陵郡柔扫清路途中的杂草,从大路走到小路,又走进了林子里,不仅是伯竑,西陵郡柔也感到了不祥之兆。可面前这瘦弱到随意一捏都能粉碎掉的身体,真会害人吗?
“喂!我们还要走多久!”
“快了。”
氏九悠悠道。
继续走,他们路过了绿潭,深不见底。西陵郡柔见氏九突然从路边捡起一根粗壮的棍子,在空中用力挥了挥,咂嘴啧啧几声,丢掉。氏九又搬起一块巨石,摇摇头,丢掉。最后他捡起一根不粗不细的藤条,“啪”地一声打上旁边的树干,顿时树干上有道分明的伤痕,他这才欣慰的点点头。
不用西陵郡柔说,伯竑已拔出了刀,指着氏九警示。氏九笑笑,见西陵郡柔神情复杂的脸,气得青又怕得红。
“贵人没见过?”
氏九第二鞭打上了树枝,野果簌簌下来,洒落一地。
他捡起一个擦擦,不顾伯竑的刀走向西陵郡柔,“这是白沙镇村民专用来打野果的草鞭,虽比不上帝鸿的紫龙金鞭,但打个果子吓个野猪绰绰有余,诺,这叫白草果,可充饥滋味甘甜,是那帝鸿的灵丹糕点都比不上的味道。贵人尝过山珍海味,自然是瞧不起我们的腌臢,我便不给贵人尝了。”
氏九言罢,转身。
“等等。”西陵郡柔思忖,张开手掌索要,“拿来,谅你不敢对我做些什么,如若我生病残疾了,我帝父定聚九州兵士荡平你这小小白沙镇,让你们生不如死彻夜难眠。”
氏九背身哼笑,转眼又作一股谄媚模样,“是是是,小人哪来的胆子害女姬,天公要借我十个胆,我眼皮都跳不了一下。”
西陵郡柔昂首接过氏九用清水洗了又用帕子擦干净的白草果,那般艳丽,眼珠抡过一圈,将其中一颗先给了伯竑,冷冷开口,“吃了。”
伯竑习以为常地替西陵郡柔试毒,半炷香过去,他完好无损,西陵郡柔这才肯吃氏九手帕内那些娇艳欲滴的野果。
西陵郡柔山珍海味吃遍,西陵帝君四处寻来大补的珍奇供西陵郡柔提升灵修,可是三百多年过去西陵郡柔一直处于瓶颈。
九氏族内除高阳少昊和容成仰止,其余人恐不能做她对手。她自幼与高阳少昊和容成仰止同修,后各担内州政事,本能与其中一位成为佳话。
然九黎动乱,帝鸿颁布九州令,命各州齐力抵御九黎共创泰和盛世,言外之意,各州出军资物资人力由帝鸿掌控。帝鸿之事,令各州大不满,八内州族长联名上书不愿合资,帝鸿帝君以霍乱人心之名处死八名族长。
帝鸿帝君以修缮边界名,停九州水运、陆运,不引九州商贸,至商人赔进全部身家,不再为贵族发去珍奇药物至人断药无路续命。此后内政如一盘散沙,苛政敛财,百姓衣食不保,叫苦不迭,不日起兵造反抢烧官员府邸。
帝鸿富饶霸权,再大的怨也只好吃进肚里。四月后,八州车马争先送去物资,才稳定局势。
西陵与容成出了大头,才有后来的和亲同盟。此前西陵郡柔去帝鸿求过高阳少昊,但那时高阳少昊还是屈膝人下的高阳公子,非现在有一席地可言壮志的高阳王君。操控帝鸿成了西陵郡柔的执念,她不爱高阳少昊,她也知道高阳少昊的神识里住着天定之人,可她不在意,她只要拥有高阳少昊,比高阳少昊强,足够了。
为了超越高阳少昊,她吃了太多难言的污秽,区区一颗白沙镇的野果算得了什么?
西陵郡柔咀嚼几下,一口吞咽。氏九给她的白草果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吃,舌尖微甜,口腔里留有清香。过艳则毒深这话,也不能全信。
西陵郡柔真有些饿乏,将氏九手帕里的果子吃完,喝点池水继续走。此间没摆女姬架子,氏九觉她大抵是真饿慌了神。
途中西陵郡柔仍然催促氏九回答路途的远近,却没一开始那么招人厌。氏九真好奇这些九州贵人的面孔到底哪一个才是真,他引他们到一处空地停下。
“到了。”
西陵郡柔望着遍地野草和几株干瘪的老木,皱起眉头,“你当我蠢?这里的草和树还没我小腿高,一个大活人能躲到哪里去。”
“女姬勿急,马上您就能见到包闲范了,”氏九让他们在空地稍等,自己走向一仅有的一条的黑漆小路里,似乎要去叫什么人出来。他也的确喊着包闲范,劝着包闲范去和西陵郡柔见面,说些好赖话装模作样地在树丛里转悠。
西陵郡柔和伯竑直盯着小路那隐约摇动的树丛,不久传来了两个人争执的声音。
“哎呀,九哥,您放过我吧,也让他们放过我吧,我真的是无心之举,要我当初知道是女姬也不会口出狂言对赌啊!您就是把我卖了,我怎么可能拿的出昆山云石。我一时兴起,口舌之快。谁料到撞枪口上了,要我去偷去抢,能活着回来吗!您想想阿婆,想想翠翠,我们还没有孩子……九哥,为了我们这个家,您行行好,帮帮我。”
“翠翠呢,你骗着她不赌了,如今呢。”
“翠翠那边,我有法子。”
“是继续瞒她骗她,还是和离。”
“不和离!绝对不和离!”
“好,那你去和女姬说,你会还的,一月之内。”
“一月?我上哪去找,最少三月。”
“好,就三月。”
“我。好好好,三月。”
木棍劈开树杈,走出两个人。氏九在前头嚼着草,后面耷拉脑袋的像包闲范。
把人带到,氏九挪开身子,拍了拍包闲范的背推到西陵郡柔面前。
“女姬,求您宽恕宽恕,给我三个月我定将昆山云石带回来。拿命保证!”
西陵郡柔瞥眼氏九背后呆头呆脑的包闲范,当初包闲范踩着桌子高嚷要用昆山云石作赌,众人皆惊呆了眼。后才知道这包闲范连昆山云石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别人随口一说世间珍稀,他入了心,借此抬高自己的身价好让赶他出去的店家又容他进去。
原来如此……
氏九与西陵郡柔对视,“帝姬宽宏,三月后,我等必将昆山云石奉上!”
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西陵郡柔也不作纠缠,只她感觉很奇怪,此感觉是待她在白沙镇山下的草丛里清醒后才发现的。
包闲范那般善于推脱拉扯的人,为何答的这么干脆?氏九究竟还和他说了什么。奇怪,奇怪的紧。
氏九站在山头,看西陵郡柔一行人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摆摆手嚼着菜根摇摇晃晃归家去。
刚推开门,包闲范已早早地跪下了。见到毫发无伤的氏九,一把鼻涕一把泪,连忙抱住氏九的裤腿,“九哥!你就是活菩萨下凡,大神仙!往后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包闲范唯氏九马首是瞻!”
“包闲范。”
氏九歪头,让包闲范起来随他坐着。包闲范嘴角裂开,“哎”一声,屁颠地跑过去。
“你听谁说的,昆山云石。”
除非王族宗亲和达官显贵,按理来说没人知晓。
包闲范吃着饼子,皱眉思索半晌,“那天我被赶出来,碰到位老先生,先是拉我打听去路,后开始说些乱七八糟的,什么九大洲上古帝君什么高阳氏,后来便是昆山云石。诶,九哥,据说那昆山云石能活死人肉白骨呢,治伤奇药!”
“还记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样。”
“没注意看。”
多说无益,氏九算着时间,田翠翠该回来了,一把将包闲范推出门交给田翠翠处置。等到入夜,趁着大家睡下,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