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周严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红毛老鼠的身影从他眼前溜走,那可憎的面目却深深地刻在脑海里,老鼠肮脏的爪子仿佛正肆意践踏着他残存不多的理智。
灰烬般的落叶飘在身上,竟如腐烂物般碎成粉渣。
周严犹如冰冷的石雕凝固在原地。
无言的窒息感自胸腔缓慢直上,扼住了他颤抖的咽喉。
积累在脑海中的疯狂爆发了。
周严的眼里一片混沌,他痛苦地捂着头,希望把那该死的老鼠身影从脑海中甩出去,但却只是徒劳。
癫狂与暴怒中,他召唤出绿色触手,将整棵树的根部粗暴地扯断。
触手连根带泥推倒了树木,震耳的声响在林子里回荡不息,树梢上有什么东西被惊动,怪叫着飞进黑暗深处。
又是幻觉……
周严被诡物的叫声扰得短暂失神,他的眼神已经涣散,眼底也已被血丝悄然布满,就像几天没睡觉的病人。
饥饿与寒冷的折磨愈发明显,积攒在脑海里的疯狂达到顶峰。
当远处的叫声平息后,他的目光又一点一点挪移到地面上。
树木倒塌后,原来的位置露出了一个漆黑深邃的地洞,不知通向何方。
周严不在乎它的终点。
他看不见自己的脸色有多苍白,也没留意到远处的雾气中似乎出现了木屋的轮廓,他的理智正在破碎远去,被那狡猾的、恶心的、也许根本不存在的老鼠给夺走了。
他的眼神也变得格外凶狠。
“我要,抓到它……”
周严的喉咙抖动着,发出了低沉而扭曲的声音。
他俯下身子,趴在散发着腐味的烂泥上,缓慢而僵硬地挖开了地上的洞,直到它足以塞下自己的身体。
老鼠的幻影又在眼前浮现,挑衅般扬起了尾巴。
周严徒手往下挖,不顾一切地往下挖,直到指尖红肿、满身污泥。
他的认知好像出现了错乱,被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怖感所笼罩,而脑子像是被灌入浓稠的胶水,思维正在一点一点凝固……
他的耳边出现了一种声音。
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声音,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仿佛隔着浑浊的海水传来,混沌而沉闷。
周严停下手中的动作,清晰的痛楚从指尖传遍全身,仿佛是老鼠正在啃咬他的手指。
他仔细聆听起那阵混沌之音,混乱的头脑竟恢复了一丝清醒。
那好像是脚步声……
周严抬起头,视野模糊不清。
浩荡的雾气不知从何而来,悄无声息地淹没四周,其中慢慢浮现出庞大的黑影。
一道、又一道……
黑影源源不断涌现,伴随着无法忽视的腐烂恶臭,以及灰白雾气中闪烁着的、如星点般的深红幽光。
直到此刻,周严才恍如惊醒,耳边的声音在刹那间炸响,隐隐形成一股排山倒海的气浪,不断冲击着他那不堪重负的耳膜。
远处,庞大的身躯踏平了泥泞的道路,手臂上的眼球格外惊悚。
雾行者,再次现身了。
它们顶着血肉模糊的脸,拖着令人胆寒的身躯缓缓汇聚于此地,手臂上的眼珠子淌着血不断扭动,然后齐刷刷地注视起伏倒在地上的周严。
灰烬般的落叶,在迷雾中无声地飘落在地,又被雾行者无情踩碎。
它们停住了。
五官尽毁的恐怖脸庞缓缓抬起,宛如地狱中的可怕画面,正常人根本无法承受这一幕画面的冲击。
周严默默看了一眼这些怪物。
他又一次有了笑的冲动。
不是无声的微笑或者不屑的冷笑,而是想要癫狂地大笑。
看到数量如此之多的雾行者,潜意识向他发出了死亡的警告,与之而来的还有深深的无力感。
他的脑子又混乱起来。
雾行者带来的巨大恐惧也没能压制住在脑海中肆虐的疯狂,但本能的求生欲望仍在胸腔里激荡。
他站起身想要逃,却在匆匆一瞥间看见了熟悉的东西。
站在他正前方的一个雾行者手中,提着一个无比眼熟的背包,破裂的开口处,露出了一根镶着红眼珠的法杖。
“那是……我的?”
周严喃喃低语。
他这才发觉自己背上空荡荡的,背包不知何时在追逃的过程中丢失了,而他此前却毫无察觉,只顾着抓捕那幻象般的红毛老鼠。
同时,奇异的熏香也突然消失了。
雾行者也再次行动起来,却不是预想中的野蛮冲撞,而是侧着身体让出了一条路。
那条路也有点眼熟……
周严失神般望着那个方向。
他仿佛忘却了自身的危险处境,混沌的头脑中冒出了一个想法:雾行者们对他没有敌意,这是否说明他已经属于死物了呢?
恍惚中,周围的树林似乎又发生了变化。
在周严眼中,原本觉得陌生诡异的画面逐渐变得熟悉,好像他曾经来到过这里……
他脑子里一阵剧痛,可却还是毫无知觉般往前走,围绕在身旁的雾气随之散开,他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静静矗立在灰雾中。
他缓缓回头,只看见模糊的轮廓。
接着,一座木屋缓缓浮现。
“……”
前不久还在苦苦追寻的木屋,印象已经变得模糊的木屋,代表着希望的木屋,此刻就那么安静地矗立在他眼前。
它就在那里。
或许,一直都在那里。
周严缓缓地笑了,苍白的脸上挂着惨淡的笑容。
他有些搞不清状况,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
记忆在短暂的疯狂中被敲成碎片,经过艰难的拼凑才重现刚才的场景,在逐渐清晰的认知中,他仍找不到事情的起因,一切诡异都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降临的。
他陷入了无法挣脱的幻觉,看见了老鼠在树木中爬过。
直到被雾行者惊醒,一切才恢复正常……
“谢谢。”
周严轻声说,像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对着那些恐怖的怪物道谢。
他不知道雾行者为何要帮助自己,正如他不知道幻觉的种子是何时种在自己身体里的。
一切都出乎意料,又耐人寻味。
一切都诡异未知,超越常理。
是的……本该如此。
周严脸上的微笑愈发病态,而雾行者们似乎一直在等候他的到来,为他铺开了道路,如同傀儡般立在两旁。
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接过了雾行者递来的背包。
法杖竟然完好无损,顶端的眼球投来莫名厌恶的目光。
漫天落叶在此刻达到高潮,雾气如狂潮般涌动起来,仿佛在欢呼沸腾。
向前走,水潭出现在眼前。
那座古老的祭坛也映入眼帘。
树上只剩下零散几具尸体,在大雾弥漫中静静悬挂,如同飘浮在半空中的阴森鬼影。
周严收敛了疯狂的笑,吟唱起来自深潜者的古老魔法。
与此同时,身后的大批雾行者竟也跟着低声吟唱起来,只不过它们诵念的却是听不懂的晦涩文字,而祭坛也有了反应,骤然爆发出深红的光芒。
场面显得荒诞怪异。
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类,在众多怪物的拥护下走向水潭。
如同一场盛大的邪教仪式。
而当深红的光芒刺痛了双眼时,周严才注意到,似乎有空灵的低语打断了他的施法。
他抬起头,看见祭坛上浮现出一道飘忽不定的虚幻身影。
它浑身散发着璀璨的红光,如同黑暗中跃动的诡异烛火,又像是久留世间不肯散去的怨灵,向周严传出了恶魔低语般的呼唤:
“老鼠……偷走了我的头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