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斯参战已有两年,坦帕奇调集大量兵力死守柯尔克山脉上的重要据点,打得布伦尔军队节节败退,战争再一次进入了相持阶段。克劳斯在前线屡立战功,从一名普通士兵慢慢爬上了中尉的位置。他的上司依然是那位性格恶劣的德萨克,不过这位有着浓浓军阀做派的先生也成功晋升,摇身一变成为了中校。今天,克劳斯的连队里调来一批士兵,据说是柯尔克山脉的战事稍有缓和,上级便将一部分士兵撤往西部战区。克劳斯端详着这批士兵,他们的脸上无不刻下了疲惫,浑浊的眼中充斥着苍凉。人群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两年前抢救室中的那位少年。他长高了许多,成为了一名意气风发的青年士兵,青年的眼中少了一丝天真烂漫,取而代之的是刚毅与坚强,他的手臂与脸颊上多了几道疤痕,好似战火给予的勋章,克劳斯走到他跟前,青年挺直腰板,向中尉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克劳斯面带微笑,说道:
“是你啊,两年不见,变化挺大嘛。”
青年挺立在克劳斯面前,沉默不语。
“对了,认识你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长官,我叫哈森!”
“哈森,挺好听的名字,缘分真是奇妙,我们又成为战友了。”
三天后,克劳斯的连队收到上级命令,前去驻守一段连接“木卫六”营地与莫斯山隧道的铁路,并排除沿线的地雷。他与哈森,威廉等数十人驻扎在山脚下最重要的道口,道口附近埋藏着数以百计的地雷,距雷区不到两百米处坐落着一座布伦尔村庄。众人赶到驻扎地,发现此处一片狼藉,破败的岗哨布满青苔,散发出浓烈的草腥味,轨道旁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腐烂的尸体,乌鸦们享受着眼前的“饕餮盛宴”,它们对驻扎此地的士兵已经习以为常,站在尸体上发出刺耳的长鸣,哈森不耐烦地抄起一根树棍,想把这群吱嘎乱叫的飞贼赶走,威廉连忙按下他的胳膊,说:
“你忘了这地方是个雷区吗?”
哈森表示很不解,反驳道:“我知道这是个雷区,可步兵雷的触发压力要十几公斤,再怎么说我也扔不出一根半人重的木棍吧。”
威廉抬了抬头,示意哈森看向百米开外的村庄。
“你难道不觉得他们设下的雷区离村庄太近了吗,我估计这些地雷大部分都是当地民兵自制的土地雷,装药量不明,触发压力不明,你再看看那些耕地,现在正处战争相持期,两国都在大面积屯粮,而这些耕地却莫名其妙地荒废了,说明这村子极有可能是一处民兵根据地,只要有一颗地雷被引爆,势必会引起敌人的注意,一根木棍就足以要了我们小命!”
哈森听后咂了咂嘴,将木棍丢在铁轨旁的沟渠中。
克劳斯等人驻扎在道口已有半月,期间除了对村庄发动了一次奇袭,剿灭大批布伦尔民兵,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众人将村庄中与铁道旁的新旧尸体确认身份并掩埋后,拆西补东,勉强将岗哨修成了应有的形状,并在岗哨周围搭建了几顶营帐,供士兵们轮流放哨休息用。铁轨周围的雷区已经清理了大半,完成任务指日可待。
今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危及列车正常运行的雷区已清扫干净,应上级要求,西部战区36号连队还需驻守铁路三天,等待工程部队到达,即可宣告任务完成,返回大本营。哈森站在哨塔顶部,一手架着望远镜观察着远处的村庄,一手伸进身旁的牛皮纸袋,掏出一颗清洗干净的山楂,惬意地塞进嘴中。克劳斯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伏在案上写着信,这是他参军一来一直保留的习惯——每个月给母亲寄一封家书,告诉母亲自己尚且活着,克劳斯因两年前的不辞而别一直对母亲抱有愧疚,写信不仅是为了安慰中年丧夫,儿子生死未卜的母亲,更是为了稍许排解心中深厚的愧意。威廉和几名士兵挤在营帐中,抽烟打牌,喧闹声如雷贯耳,连哨塔顶上的哈森都经受不住这般吵闹,他翻了个白眼,朝着底下的营帐大吼道:“你们这帮混球能不能闭嘴!”任凭哈森如何喊叫,营帐中的声响没有丝毫减弱,他朝营帐外吐了口唾沫,将外套裹在头上,闷头望向村庄。
村庄的大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死尸般干瘪的手中抱着一个用白布包裹着的东西。女人步步逼近岗哨,哈森意识到眼前的人绝非善类,赶忙放下望远镜,吹响警戒哨,士兵们听见哨声,迅速端起武器冲出营帐,在劳伦斯的指挥下排成防守阵型。女人在距离哨塔二十米远处停下脚步,望向众人,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畏惧,仇恨与盛怒占据了她红肿的双眼,克劳斯举起喇叭,喊道:
“女士,这里是军事管制区,请你迅速离开!否则我们会对你采取强制措施!”
女人如木桩般站在原地,半晌,她乌黑的嘴唇缓缓张开,吐出一句话:
“你们……能救救我的孩子吗?”
士兵们愣住了,女人接着说道:“几天前,坦帕奇人入侵了我们的村庄,我真搞不明白,我们的土地已经被他们烧得,炸得寸草不生,每家每户都穷得揭不开锅了,他们却还要来刮我们的粮食,还把村子里的男人全杀光了,呵呵,我的孩子,被活活烧死在屋里,他才六个月……这帮畜生,绝了我们全村人的种啊……哈哈哈!”
女人发出渗人的奸笑,她缓缓揭下白布,漏出一具已被烧成焦炭的婴儿尸体。
“今天,我要让这帮人渣血债血偿!”
女人将怀中的尸体扔在一旁,揭开单薄的衣服,漏出绕在腰间的雷管,大叫着朝士兵们冲来,克劳斯连忙下令射击,可这疯子仿佛失去了痛觉,即使身上已然千疮百孔依旧没有放慢步伐,她扑进人群,士兵被吓得抱头鼠窜,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威廉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女人死死压在身下,一声沉闷的爆炸后,营地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克劳斯拨开硝烟,冲到威廉身旁,他与哈森吃力地将趴在地上的威廉翻过来,发现他的肚子被炸出了一个大窟窿,身下的女人被炸成了一摊肉泥。克劳用纱布死死按住威廉的伤口,殷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流出,哈森泪流满面,朝着威廉大喊:
“老东西!你这么壮实的身体都白练了?!你不要吓我,给我起来!你……不要死。”
老威廉张开嘴,好像要说出什么,可血液堵住了他的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他从裤袋中掏出一只被鲜血染红的袖珍玩具熊,颤抖着递给克劳斯,看着他接过玩具后,便满足地闭上双眼眼,离开了这个世界。克劳斯拿着玩具熊,看见背后印着一行字:我最爱的女儿,赫里斯塔最喜欢的玩具熊——提米。两行泪水从他的脸颊上划过,克劳斯跪在地上,将玩具熊抱在怀中,无声地抽泣着。
三天后,工程部队到达驻扎地,36号连队的任务“圆满完成”,只不过,世界上又有一个孩子失去了她的父亲。运兵车上,克劳斯将玩具熊小心翼翼地收进皮包中,看见哈森又在呆呆地看着怀表里的照片。他燃起了一支烟,说道:
“这照片中的女孩,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哈森惊谔地望向克劳斯,问道:“你是不是乱动我的私人物品了?”
克劳斯呼出一口烟气。
“还记得吗,两年前你受了重伤,在抢救室里一直闹着要找你那只破怀表,突袭营地那会你跑得太快把它给落下了,正好被我捡到,我连忙跑去还给你,你才肯安心动手术,那天要是再闹下去,你可能就‘英年早逝’了。”
哈森苦笑一声,合上怀表。
“她叫绫,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为了保护她,还她一个自由而幸福的人生,我走上了当兵这条路,这枚怀表,是爷爷送给我的别礼,我将她的照片放进去,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在战火中死去,我一定要活着回去!为了爷爷,也为了绫!”
“你说的话……好肉麻。”克劳斯笑了笑,说:“我们一定能活下去!为了那些重要的人,也为了那些牺牲的战友,只有活下去的我们,才能给他们的牺牲赋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