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从十点开始的一天（1）

“嗡~！”

这如同斯图卡俯冲轰炸机的尖啸般刺耳的声响令荆鲤顿时警觉起来。虽说他家上空似乎就有一条航路，头顶不时划过的喷气式客机轰鸣声也是耳熟能详，但此刻他只想击落这已侵犯他耳边“空域”的飞行物，于是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左耳一巴掌。

巨响之后荆鲤立马从铺着竹片凉席的床上坐了起来。这觉是没法睡了，先不说贸然给了自己一巴掌后耳内突然的刺痛，空调已经自动关闭了许久，光是身上的大汗淋漓就已让他睡意全无。此刻他觉得身上黏得就像粘蝇纸，偏偏又粘不住刚才扰人的蚊子。

盛夏时节总是给荆鲤一种诡异的沉寂感，大部分时间除了空调单调的排气声和外面肆虐的聒噪蝉鸣外几乎寥无声息，好像外面的世界在夏天根本不存在似的，被暑热弄得总是昏昏沉沉的感官更是加重了他这样的感受。好在一道尖利的哨声打破了荆鲤的幻觉，不然在屏息凝神间他快觉得自己也不存在了。

荆鲤看看床头柜上的液晶表，十点过，楼下小区泳池里的游泳课都开始半个小时了。不过此刻居然还没有传来平常上游泳课时扑通扑咚哗哗啦啦的水声，荆鲤颇以为异，草草洗漱完后就凑到靠游泳池的那侧窗子俯瞰游泳池的情况，哦，原来教练正顶着毒辣灼人的日光趴在一个凳子上，向站立在一旁的孩子们演示蛙泳的姿势呢。

七八年前荆鲤在游泳课上没有学到蛙泳，但他完全清楚在暑假上游泳课的时候，赤脚站在马赛克地砖铺成的泳池边上是怎样的感觉——就像赤脚踩在烧热的锅上。那时他还想，难怪《卖火柴的小女孩》要以隆冬为背景，要是在夏天她弄丢了hai子（鞋子），怕是安徒生都会觉得过于心酸而下不了笔。

教练似乎也能理解他们“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痛苦，因而很快就让他们下泳池练蹬水去了。但尽管荆鲤名字里带个“鲤”字，对他而言这绝不是如鱼得水，因为教练从“鲤”这个字进一步联想到，逼他把头埋在水里他不就能像鱼一样学会憋气、换气和游泳了吗？结果视线已模糊的荆鲤还真像一条鱼一样被教练捞上了岸，并在岸上把一肚子消毒粉味道醇厚的泳池水连同早饭吐了个干净。

自然教练是不敢继续教他了，除非他真像鲤鱼一样长出鳃帮子来。而荆鲤要等到三年后才学会了游泳，可如今听到楼下游泳课学员跳下水发出巨响，他不禁又干呕起来。

家里面没有第二人会听到他的干呕声，妈妈昨晚就跟他说她要出去办点事，午饭个人安排。真好啊，妈妈不在的暑假才算有个暑假的样，而有妈妈的暑假说是如芒在背都轻松了，自从中考后妈妈连看到他的背影都会冲其念上几句，而他则根本不敢面对妈妈刺人的目光。

还记得中考放榜那天，正下着倾盆大雨兼以电闪雷鸣，似乎不是个好兆头，可他偏不信这个邪，要是凡事都讲兆头的话，那看在中高考的份上就不应该有端午的鸭蛋。尽管如此，在笔记本电脑里输入考生账号密码的时候，手还是抖得厉害，以至于试了三次才登入查分系统。那一瞬间，他简直不敢相信屏幕正中那行小又显眼的数字是真的，竟比他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高了整整30分！老师在为他们鼓气的时候也只说中考成绩一般会比平时考试成绩高20分，于是他刷新了一次查分页面，分数没变。

那么果真是自己在中考里超水平发挥了。他正欲欢呼，回过头去却见父母四只眼睛目光冰冷。这时一阵白光照亮了房间，在雷声轰响前的那几秒是他有生以来度过的最可怖的几秒，吓得他在雷声大作时把手里握着的鼠标掉在了地上。

这里既没煮酒也无英雄，荆鲤无需随机应变，他纳闷并沮丧的是，明明父母了解自己真实的成绩水平就像曹操洞悉刘备似的，为什么还要为这超水平发挥的成绩而如此悲愤？是，自己的中考分数离重点高中还是有些遥远，可父母凭什么觉得自己的儿子是可以一步登天的呢？！

预想之中父母的暴怒却也没发生，然而在碎碎念中慢性发作的火气依然把他烙得厉害，他知道这个暑假自己是摘不掉“中考失败者”的烙印了。然而比起自己，父母更不愿意承认他是个“中考失败者”，居然帮他搞到了重点高中A中郊区分部的入读名额，并严厉通知他要为入学摸底考试拼命准备。

所以他现在正心不在焉地复习着过去一年已经狠狠复习过的知识，真是没人比自己更悲催了。不知道荆蓟中考考得怎么样，不过不管她考得好还是不好，家庭生活应该还是一如往常吧，毕竟看起来她妈妈还像是个传统意义上的慈母，对女儿脸上总是挂着笑的，不像自己妈非要当严母，一张脸比冰块还有用，看着就让他心生寒意。

还是希望荆蓟中考是考得不错的吧，毕竟他知道她是真的会为自己不理想的考试成绩而痛哭流涕。她讲过她初一的第一场期中考试也考砸了，她妈妈倒也没说什么，可晚上她把枕头都哭湿了。而他的话，如果侥幸躲过了父母的责罚，那他很快就会把考试得低分的不如意抛诸脑后。

话说回来，他的确有点佩服荆蓟，原来在他身边真有人对学习怀有真挚纯朴的热情。她不是说过她初中的氛围吗：阶梯上贴着古诗词和数学公式，墙壁上挂着山城各重点高中的校门照片；教室前墙高悬标语“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后墙则张贴诗词“儿女欲遂平生志，经书勤向窗前读”（赵恒：为什么要篡改我的劝学诗？），靠走廊一侧的墙也别闲着，还要自挂“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横幅。

不过在这横幅下面，她还要随同学高呼口号，早自习前是“人往高处走，莫往低处流！”晚自习后是“明天我要离xx中学更近一步！”。荆鲤猜荆蓟肯定是那个喊得最大声最有劲甚至最声嘶力竭的，换做是他，在这种打了鸡血的氛围里不被气死也要被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