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球赛,张行长安排了一顿晚宴。他命令支行业务部门全体人员出席。由于年前的业务很少,绝大部分的同事在下午就赶来球场给张行长呐喊助威。所以,晚餐在球赛结束没多久就准时开始了。
大家口口声声说今天是我在支行工作的最后一天,所以一定要把我安排坐在张行长的旁边。这样一来,除了倒霉的副行长,就再没有人坐在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擤鼻涕的人左右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可怜。自己都即将离开支行了,大家还不让我好好吃一顿晚饭。
晚餐还没正式开始,服务员就扛了三四箱啤酒上来。大家没等上第一道菜就迫不及待地喝了起来。今天很奇怪,连平时不爱喝酒的张行长也破例喝起了酒。他看起来兴高采烈,积极举杯畅饮。要不是知道今天赢了球赛,我绝对会感到失望。毕竟这餐晚宴也算是我的欢送会。张行长过度兴奋和高兴,总会让我认为他巴不得我赶紧离开。
第一道菜上来后,餐桌上的情况就变得混乱了。坐在其它桌的同事窜了过来,互相碰杯痛饮。他们勾肩搭背,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包间里很是热闹。我趁机也敬了张行长满满的一杯,感谢他对我的知遇之恩。
我走到小汪他们那桌,想跟他们痛快地喝几杯,却发现徐达好像已经喝高了。自从出现烂账,徐达的话就变得很少。陈大文曾经用很恰当的一句话形容过徐达这种状态。他说:“有苦难言啊!”但徐达今晚一反常态,话变得特别多。
“小洪,来!我敬你一杯。“徐达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把拉住我说。
徐达虽然看起来比我老,但他实际上比我还小一岁。因此,平时我称呼他徐老板。
“徐老板,今天难得高兴。我们互敬一杯。来!”我说完就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徐达见我爽快,也不甘示弱。只见他眼都不眨一下,一口气把酒喝光了。
接着,我立刻又给他倒满了一杯。然后,把自己的杯也满上,说:“再来一杯!好事成双!”
我的话音刚落,徐达便失落地坐在了身旁的椅子上,抱怨道:“去他妈的好事!好事都死哪去了?!老子怎么就没碰上?!”
我见徐达一蹶不振的样子,立刻安慰道:“也就没了一个客户而已。你徐老板手头上的客户多着呢。”
“很快就连一个客户都不剩了。”徐达叹气道。
“什么意思?”我不解地问道。
“小洪啊,你有所不知。分行风控部门给支行下了指令,要严查我手头上的授信客户,并停止了客户授信额度的使用。我看他们很快就会逼客户提前归还贷款了。”徐达说。
“不至于吧。分行风控部门总不会蛮不讲理,硬逼着正常的客户提前还贷吧?”我说。
“这是风控部门一贯的作风。”陈大文端着一杯酒走过来缓缓坐下,继续说道,“我以前在总行的时候见多了。这叫宁可杀错,绝不可放过。不过徐达,即使你现在有再多的客户和业务量,每个月的业绩奖金你不还是连一分钱都拿不到吗?所以,依我看,退出手头上的所有客户也许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最起码少干了很多活。”陈大文说完,举起酒杯跟徐达手中的杯子碰了一下。
“你懂个屁!”徐达白了陈大文一眼,继续说,“这么快退出了我手头上的客户,万一到我跳槽的时候······”
徐达没有把话说完。他迅速地环顾四周,憋着一肚子的不愉快,又一口气把杯中酒喝光。
我自然明白徐达的顾虑。我们客户经理是靠客户吃饭的。有朝一日跳槽的话,都希望在新的单位能快速地再次建立起业务关系。徐达的烂账要处理完还得经历一段漫长的日子。在没有业务支撑的情况下,客户很快就会把徐达抛诸脑后。所以,那么早就退出客户可以说是断了徐达的后路。
“你这种情况,我以前见多了。你就别奢望在这个银行做客户经理了。尽快找找关系,等烂账处理完了,换一个工作岗位吧。”陈大文把手搭在徐达的肩膀上说道。
徐达瞪着陈大文。只见陈大文眨了眨眼睛,又说道:“我在总行有人。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来,说说看,想去哪个部门?”
“我去你妈的风控部!”徐达突然大声吼道。
包间内的同事纷纷看了过来。大家看是徐达,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喝酒聊天。
那天晚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我只记得自己回到家里倒头就睡着了。
之后,我就正式进入了春节假期。我本来想约林祖儿出来聊天,了解一下程园园的近况。然而,林祖儿说她要赶一个客户的年审报告,正忙得不可开交。于是,我便放弃了这一想法。
过两天就是除夕了,而且这几天也没有从新闻上听说还有哪家企业倒闭或是突然消失的。按照常理,那些要突然消失的企业往往都会选择在一个很长的公众假期里消失。这样,当大家放假回来发现,要消失的企业早就暗度陈仓扬长而去了。在众多的案列中,似乎从没有人在发现问题前怀疑过企业主出国旅游是一个不寻常的举动。要是程园园手头上的哪一个客户那么狠心,真的选择在春节期间消失,那我恐怕只有穿越时空才能帮她逃过这可怜的厄运了。
除夕的前一天,我带着心里的焦虑去了一趟老谭记。瘦子老谭告诉我,程园园虽然说很快会出烂账,但也不至于如我想象的那么快。听了瘦子老谭的话,我这才安心地去过年。
今天是除夕,按照往年的习惯,我会去超市买好几大袋的饺子回家。然后接下来的好几天,我每一顿吃的都是饺子。有一年,陈大文问我过年都吃了些什么好吃的。我告诉他我过年每一顿都吃饺子,除了饺子再没有别的了。陈大文当时还说我是怪物。说实话,有谁愿意成为这样的怪物。我之所以吃那么多的饺子,无非就是太过思念孤儿院的伙伴。我要把他们那一份也一起吃了。虽然这样做似乎有点儿自欺欺人,但却让我感觉童年时代的伙伴好像就在我身旁就餐。我当然不会告诉陈大文我这样吃饺子的真正原因。
我走着走着,又来到了我平时经常光顾的这家超市。这是一家相当不错的超市,除了物美价廉,货品还应有尽有。这样的一家超市正位于老谭记不远之处。我熟练地从超市的冰柜里取了几大袋的饺子,付过款后我匆匆离开了超市。
也许人在某一个特定的环境之中会习惯性地想做某一件事情,因此我突然想去喝一杯老谭记的奶茶。除夕这一天还营业的茶餐厅实在是凤毛麟角,老谭记十有八九已经关门大吉了。但我还是想去碰碰运气。
没想到老谭记今天竟然还营业!我喜出望外,毫不犹豫地走进了老谭记。不过,老谭记今天的顾客寥寥无几。除了一位正坐着用餐的女顾客,就只有刚走进来的我了。我飞快地在店内扫了一眼,看来老谭不在店里。于是,我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上次帮我解围的那位伙计立刻走了过来,问道:“老板,需要些什么?”
“给我来一杯热奶茶。”我说。
那位伙计看是我,立刻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了我片刻,又说道:“你们怎么不坐在一块啊?”
“我们?”我不解地问道。
“你女朋友啊。”伙计说。
“我没有女朋友。”我说。
伙计顿时愕然,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身对着前面的那位背对着我的女顾客喊了一句:“美女,你的男朋友来了。”
我被伙计莫名其妙的举动吓了一跳。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坐在前面的那位女顾客回头看了过来。
原来是林祖儿。
“怎么那么巧啊?”林祖儿说着,欣喜地过来坐下了。
那位伙计诡异地对我打了个眼色。然后,只见他把林祖儿桌上的餐具全都拿了过来。
“都除夕了,你怎么还没回去?”我好奇地问道。
“嗯,今年有点忙,一直没完没了地加班。不想那么折腾赶车回去了。我看今年的除夕就在这过吧。”林祖尔说完,抿了一口奶茶继续说到,“你呢?你怎么也没回去过年?”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林祖儿这个问题,只好说:“我在哪里过年都一样。”
“说什么?怎么可能在哪里过年都一样?谁不想回家过年的?”林祖儿说。
“是啊,谁不想回家过年啊。”我低声地自言自语道。
我和林祖儿沉默了片刻。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两一起过除夕。”我试探性地问道。
“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正想问你呢。”林祖儿高兴地说道。
“你才是蛔虫呢。”看她高兴的样子,我故意不满地说道。
“噢,实在是抱歉,洪贵先生。现在请允许我用另一种说法来形容我们之间的默契。我们真可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林祖儿说完,俏皮地笑了笑。
“是啊,要不怎么今天会在老谭记偶遇呢?”我也笑道。
“现在时间还早,要不我们一起去看个电影。看完刚好可以吃除夕年夜饭。怎样?”林祖儿提议道。
“只要你喜欢,我都可以。”我说。
林祖儿的俏脸突然泛起了红润,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人家那么好。怎么?想做人家的男朋友啊?”
“林祖儿,你就这么想找男朋友吗?”我问。
“难道我不应该想找男朋友吗?”林祖儿反问道。
我突然发现自己对林祖儿的反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从来没有站在她的角度去思考过这个问题。对于一名男生来说,二十五六岁根本没有必要过多去想谈恋爱的问题。因为,男生哪怕到了四十岁还能找到年轻貌美的另一半。但是女生就不一样了,三十岁之前要是不能把自己嫁出去,接下来在感情上的际遇恐怕就会每况愈下。
“好吧。不和你纠结女性的爱情观了。我们谈论一下去看什么电影吧。”我说。
“我喜欢看戏剧。你呢?”林祖儿说。
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和她一样都喜欢看戏剧,因此我说:“只要你喜欢,我都可以。”
喝完奶茶,我和林祖儿去了富好大厦附近的一家影院。
在电影开场之前,我跟林祖儿说我要去抽根烟。她说想看我抽烟的样子,但是我拒绝了。我让她先进去电影院等我。无奈之下,林祖儿只好顺从了。
我走到吸烟区,从口袋里掏出我最喜爱的建牌香烟。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立刻点燃吸了起来。
就在此时,我看见程园园挽着一名男生的手向电影院走来。很显然,那名男生是程园园的男朋友。我不好意思跟程园园打招呼,于是尴尬地侧过身来背向他们。没想到程园园的男朋友竟然也过来吸烟。幸好程园园没有跟她男朋友过来,否则我还得费神去想如何作出反应。
“请问可以借你的打火机用一下吗?”程园园的男朋友突然问我。
我愣了一下,然后把打火机递给他。
程园园的男朋友比我高少许。他的衣着十分讲究,全身上下的衣服都出自知名的时尚品牌。而且,他的手腕上还带着一只运动款的劳力士表。他的样貌虽然还算俊俏,但很显然不是经常运动的人,因为从他身上我没有看出一丝力量的痕迹。因此,我不禁有些担心。假如程园园因为自己出烂账的事情而不幸晕倒,他有没有足够的力量将程园园一把抱起送去医院。
“谢谢。”程园园的男朋友点着香烟后,把打火机还给我说道。
“不客气。”我说。
程园园的男朋友吸了两口烟,手机就响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犹豫了片刻才接通电话。
“爸,又怎么了?”
程园园的男朋友说完,很快便皱起了眉头。
“爸,你不用再说了。我不想为难园园。”程园园的男朋友说完生气地挂了电话。
然后,只见程园园的男朋友猛吸了几口烟,就匆匆向影厅的方向走去了。
片刻后,我也向影厅走去。
当我进入影厅的时候,影厅的灯已经灭了,只有荧幕透出亮光。我对号入座,很快就找到了林祖儿。此时,她已经捧着一桶爆米花,正美滋滋地吃着。
我悄声在她耳边说道:“你知道我刚刚看见谁了吗?”
林祖儿看都没看我一眼,只是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差异地问道。
“是啊,园园嘛。”林祖儿还是没有看我。
“你怎么知道的?”我追问道。
“她和她男朋友就坐在我们后面。”林祖儿若无其事地说道。
听她那么说,我顿时觉得自己的后背僵硬。我很不自然地微微侧头,用余光偷偷往后看了一眼,发现程园园果然就坐在我和林祖儿的正后方。很显然,她们两在我刚才抽烟的时候已经碰面了。
我赶紧用手遮住我半边脸,凑到林祖儿的耳边,悄声问道:“你该不会告诉程园园你跟我一起来看电影的吧?”
“我没说跟你。”林祖儿说。
“那还好。”我说。
在看电影的过程中,我总感觉浑身不自在。我看林祖儿一个劲在吃爆米花,于是我忍不住伸手去抓了一把来吃。我吃着吃着就停不下来了,感觉特别想吃。我不停伸手去桶里抓爆米花吃。
电影快结束的时候,我们的爆米花早就吃完了。我连忙凑到林祖儿的耳边说:“趁影厅的灯还没亮,我们赶紧撤吧。要是被程园园看见你和我在一起,恐怕跳黄河也说不清了。”
“那么着急干嘛?还早着呢?”林祖儿不情愿地说道。
这个时候,坐在后面的程园园和她的男朋友有了动静。原来,他们提前离开了。这可真是谢天谢地啊!我在心里暗自感到庆幸。
我和林祖儿一直看到电影结束,影厅亮灯才离场。当我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从电影院的出口出来时,程园园和他的男朋友又突然出现。他们似乎是故意在这堵我和林祖儿的。
“祖儿,原来洪贵就是你男朋友啊?”程园园故意笑道。
林祖儿顿时一脸尴尬,说道:“你弄错了。我和洪贵是刚散场的时候碰见的。”
“是的。刚碰见的。”我连忙附和道。
“哦?你不是说你跟男朋友一起来的吗?你男朋友呢?”程园园问道。
“我男朋友上洗手间去了。”林祖儿说。
“要不我们在这陪你等他出来。好让我们认识认识。”程园园诡异地笑道。
“对啊,我们很想认识一下祖儿的男朋友。”程园园的男朋友也笑道。
看来,他们三人十分熟悉。
我连忙岔开话题,说道:“程园园,这位是你男朋友吧?我们刚才好像见过面。”
“噢,我想起来了。电影开始前我向你借过打火机。”程园园的男朋友跟我握了握手,继续说道,“你好我叫房东,是园园的男朋友。”
我盯着程园园的男朋友看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我叫洪贵,是程园园的同事。”我尴尬地说道。
“你们慢慢聊,我男朋友打电话给我了。”林祖儿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电话贴着自己的耳朵走开了。
“你们继续浪漫。我也要走了。再见。”我说完,呵呵一笑便匆匆离开了。
我知道林祖儿刚才是瞎编了一个借口匆匆脱身的。因此,离开电影院不久我就拨通了她的手机。
“林祖儿,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我说。
“一楼,卖哈根达斯的那家店。”林祖儿在电话那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