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san的工作效率很高,当天下班后我就收到了她通过邮件发来的《录用通知书》。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录用通知书》我的内心很是激动。我终于可以如愿以偿,离开现在的工作环境了。然而,我的目的看似达到了,但结果跟我预想的出现了差别。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在欧行的工作职责会有什么独特之处,但我想一定不包括救人这一项。
次日,我一上班就去了一趟行长室。我还没进门就看见张行长坐在他那张很大的办工桌前认真地擤鼻涕。我犹豫了一下,想等他好好地把鼻涕擤完才进去找他。我知道他要是不把鼻涕擤完,心情一定不得舒畅。然而,就在我犹豫的一瞬间,张行长看见我了。他一只手捏着纸巾在擤鼻涕,另一只手高高举起示意我进去。
我走进行长室,在办公桌前的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小洪啊,你一早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张行长一边擤鼻涕,一边问道。
我是来向他提出辞职的。因此,我想在他心情舒畅的情况下才说。但张行长现在还没擤完鼻涕,我只好随便说:“不急,您擤完鼻涕我再慢慢跟你说。”
“没事,你说吧。我一会儿要去一趟总行。听说总行那边给各支行的行长安排了一个为期一周的封闭式学习。所以,你有可能一个星期都看不到我了。”张行长继续在擤鼻涕。
“一周?”我嘟囔道。
张行长点了点头。
糟糕了!要是等他回来再提出辞职,那就被耽误了一个星期才能去欧行工作。我思想挣扎了片刻,最后决定即使是在张行长还没擤完鼻涕的时候,也要提出辞职一事。
“行长,我要辞职。”我说。
张行长因为过于认真擤鼻涕,似乎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于是,我提高了声量又说了一遍:“行长,我要辞职!”
张行长愣住了。他原本还在埋头苦干地擤着鼻涕,现在抬起头来用一种诧异的眼神盯着我。
“什么?”张行长问道。
我原本以为他会被自己的鼻涕呛到。没想到他不但没有被呛到,而且完全停止了擤鼻涕。张行长现在就像一个完全不需要被鼻涕困扰的正常人,他把手中的面巾纸扔到了桌下的垃圾桶,严肃地问道:“小洪,我没听错吧?你要辞职?”
“是的,行长。”我说。
“我不接受。”张行长说。
我就猜到他会这样说。所以我早有准备,直接把准备好的辞职信递了给他。我知道他根本没有权力拒绝我的辞职。只要我的辞职信一交,时间就确定下来了。像我这种普通员工一般来说,只要提前一个月提出辞职就可以了。
张行长并没有看我的辞职信。他把我的辞职信面朝下用手掌压在办公桌上,说道:“小洪啊,能说说你辞职的原因吗?”
我在辞职信里编了一个相当有抱负的理由。但我实际上只是想改变一下工作环境而已。然而,我不能把心里的话告诉他,这样会让我听起来很傻。
“行长,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而去外资银行工作就是我一直的追求。希望您能理解。”我说。
“这样啊。小洪,你怎么知道这外资银行就一定适合你呢?要是不适合怎么办?”张行长说。
我没有回答他这两个问题。坦白说,这两个问题我压根就没有考虑过。我既然选择了从新开始,不管前方有多大的困难,我都必须想方设法去克服。沉默片刻后,张行长又说:“小洪,不如这样吧。你先去那里上班,假如不适应就回来。这个职就先不辞了。”
“行长,你是在给我开玩笑吗?不辞职我怎么可能去别人那上班?”我惊讶地问道。
张行长一副为难的样子。不过,我必须辞职。因为我的辞职成功与否不仅关系到我是否跳槽成功,还关系到了我去救人一事。
“行长,我心意已决。您这几年对我的关照,我铭记于心。”我坚决地说道。
“小洪,你的辞职问题等我学习回来我们再好好谈一次。”张行长说。
我同意了,但不代表我今天不辞职。所以,还没等张行长叫我把辞职信收回,我就连忙离开了行长室。
几天后,我辞职的事情竟然在支行里传开了。
一天下午,小汪悄悄地过来问我是不是真的准备离开支行了。我说是。然后,只见小汪一直支支吾吾地在我身旁打转。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一定是想问我,离开支行之前能否把名下的客户转给他。这样他就有机会转正成为支行的一名正式员工,也就不需要再受徐达的剥削。
我承诺小汪在我离开支行之前一定会将自己名下的绝大部分客户转给他。
除了小汪,陈大文也为了同样的事情来找过我。但陈大文早就是行里的老员工,他并不存在转正的问题。他要客户无非就是为了不想别人说他在行里吃闲饭。所以,我也答应转一个客户给他。可陈大文听说只转给他一个客户,似乎不高兴,还说我偏心小汪。我说要是转多一个客户给他,他恐怕就没有时间看股票了。陈大文衡量了一下,又高兴了起来。
张行长封闭式学习结束回来后,跟我又谈了一次。但最终还是没有战胜我无比坚定的意志。
还有一个月就要放年假了。行里没有一个人是想干活的,大家都显得懒洋洋,像是马上就可以开始领退休工资似的。支行踏入了一年里头最平静、最安逸的日子。可万万没想到,在大家都松懈下来的时候,一件大事发生了。
徐达有个叫路赢汽贸的客户一夜之间消失了。这可不得了!
徐达的这个客户是市内一家十分出名的汽车经销商,业务范围已经扩展到了周边的城市,营业收入规模近五十亿。就营业收入规模来说可以算得上是全市冠军,然而不幸的是,路赢汽贸的贷款总额也是市内同行的冠军。它在我行有着八千万的授信额度,而且还是全部用满的。这笔授信除了那可怜的30%的保证金以外,没有任何抵押物。其余的那些关联公司担保和老板的个人信用担保,在这种情况下显然是毫无用处。因此,支行在路赢汽贸这笔授信上的风险敞口是五千六百万。换句话说,路赢汽贸欠支行五千六百万。
支行已经好几年没有出现过烂账了。我依稀记得上一次出现烂账也只不过是某个房产按揭的客户欠了二十来万。因此,支行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很多同事在私底下议论纷纷。但他们在徐达面前还是相当收敛,只字不提。张行长更是紧张得连擤鼻涕都顾不上。他频繁地把副行长、行助理以及徐达叫去行长室。然而,他们似乎无计可施。现在的徐达已经不敢再去跑什么客户了。他每天都准时回到办公室,并乖乖地一直呆到下班。至于他名下的其它客户也跟着倒霉,因为当他们要提款的时候,行助理、副行长和行长总会以各种理由拒绝提款申请。
除此之外,张行长要求徐达尽快将他名下的客户重新做一次尽职调查。那么繁琐的工作,徐达以往都是使唤小汪去干的。不过,现在徐达已经使唤不了小汪了。小汪自从获得了我的承诺后,他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看一下徐达。可怜的徐达几天下来消瘦了不少,也许是由于晚上加班熬夜整理资料,他甚至有了相当严重的黑眼圈。远远看去,徐达现在就像一只营养不良的熊猫。
一天下午,徐达又被张行长喊去行长室了。办公室里就剩下陈大文、小汪和我。陈大文突然收到了一个电话,脸色大变。
“这个死胖子,这下好了!大家都被他连累了!”陈大文气哄哄地说道。
“大文哥,什么情况啊?”我问道。
正在抽烟的小汪马上凑了过来。
“我刚听总行的朋友说,我们支行的年终奖金被减去了一半。”陈大文说。
“什么?”我和小汪异口同声地喊道。
“是因为徐达的那笔烂账吗?”我问。
“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原因?”陈大文生气地回道。
“大文哥,你也用不着那么生气。这根本影响不到你,因为你根本就没有业务。”小汪哈哈大笑。
“你又好得了我多少?徐达每年年终顶多不也就发个一千元的红包给你吗?”陈大文嘲讽道。
我没有作声,因为我知道在发年终奖金前提出辞职,十有八九是不会收到奖金的。所以,这个坏消息对我同样没有影响。
支行的年终奖金减半一事很快就在支行传开了,同事们怨声四起。他们现在已经无法收敛了,直接在徐达面前抱怨。有部分男同事甚至时不时地来我们办公室挖苦徐达。被挖苦多了,徐达受不了,但他又不敢不来支行报到。万一张行长找他,自己不能第一时间赶到,恐怕处境更为不妙。因此,徐达每天一早来支行打完卡,就躲在楼下的那家便利店里喝可乐。只要张行长找他,他就立刻冲上来。
又过了几天,年终的奖金发下来了。我发现自己竟然也有年终奖。这实在是太意外了!
收到年终奖的当天下午,张行长把我叫去了。也许是张行长最近心里一直装着比擤鼻涕更重要的事情,我发现他现在已经没有擤鼻涕了。看他不再需要为鼻涕而烦恼,我替他感到高兴。与此同时,我又感到十分内疚。我感觉自己的辞职是对张行长的一种背叛。这种背叛的感觉在我发现自己收到了年终奖的那一刻,变得更加强烈。
我坐在张行长的办公桌前,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我还以为张行长会痛快地挖苦我一顿,毕竟他最近因为徐达的事情,心情一直都很糟糕。没想到他看我坐着一声不吭,笑道:“小洪,你这是怎么了?另谋高就难道还开心不起来吗?”
“不是,行长。我只是没想到您还给我发年终奖。我不是都辞职了吗?”我说。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这跟你有没有辞职一点关系都没有。”张行长说。
“行长,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总而言之我感谢您,感谢您对我所做的一切!”我说。
“小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下星期五是你在支行工作的最后一天吧。我去约一场篮球赛,就当是给你践行。怎么样?”张行长说。
“那当然好啊!到时候我一定全力以赴,给行长您多传一些球。”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