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到第三杯的时候,许京澜的身体开始放松,脑子逐渐空白。喝到第五杯的时候,她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她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甚至感知不到自己在笑。
醉酒的状态,来得比想象中要快。
五年时间,身体机能退化了,酒量自然也跟着衰减。
许京澜一共喝了十杯,把身心喝空荡了,把脑子里的忧愁和痛苦喝没影了,面色红润,眼睛有光,走路飘飘然,对着谁都想笑上一笑,只不过那笑容里的苦涩肉眼可见,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笑容是肌肉的记忆,背后藏着生活的艰辛。
代驾将她送回了家。
当电梯在十六楼停下时,她已经歪着身子睡着了,眼看电梯门就要合上,一只手伸了进来,是等候多时的钟墨,他喊了两声许京澜的名字,许京澜艰难地睁了一下眼,再次合上,钟墨闻到了许京澜身上的酒味,知道是喝醉了,他将许京澜扶到她家门前,用力拍了几下门。很快,门开了,许京澜的母亲站在门内。
钟墨说明情况后,许京澜的母亲伸手去扶许京澜,许京澜哇地一声吐了出来,钟墨下意识地将她往后拽,这一拽,反而吐了他一裤子,他轻拍许京澜的后背,待其吐干净,才将她搀扶进屋,抱到床上,又把门口拖干净,随即离开。
钟墨走出小区,过了条马路,进了对面一个小区,他坐电梯到二十楼,开门进屋,没开灯,径直走到窗前,遥望着马路斜对面的一栋楼,那栋楼正是许京澜所住的地方,十六层那个黑了灯的窗口,就是许京澜的家。
许京澜宿醉醒来,喝了一大杯水后想继续睡,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头痛欲裂,全身无力,醉酒确实能一时解忧,但醒酒后的痛苦加倍而来,这种糟糕的感觉她十分熟悉,和五年前很像。想到过去五年她滴酒未沾,昨夜首次破戒,便喝得酩酊大醉,内心不由生出了一股挫败感,多年的坚持毁于一旦,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就当是放纵一次,但隐隐有种感觉,她很快又会再次饮酒。
破戒只需要一滴,重戒则需要巨大毅力,当前的她,正处于人生中最深的一个低谷,毅力会被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所吞噬,留给戒酒的少之又少。
纷乱的思绪缠绕着她,她环顾屋子,寻找着能分散注意力的东西,梳妆台上的几件衣服吸引了她的目光,她想起昨夜是钟墨将她扶回了家,在进家门时,她似乎吐了钟墨一裤子,她摇了摇头,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她知道人一旦喝多了酒,言行就无法控制了,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可谓丑态百出,毫无形象可言,这也是她当初下定决心要戒酒的原因之一。她努力回想,应该除了吐在裤子上之外,没对钟墨做其他事。
她从床上爬起来,在整理衣服的时候,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张文华跳楼时穿的是一条居家休闲裤,裤兜中什么都没有,而张文华自杀前一天去云裳酒店必然穿着正装。想到这,她立刻下床,在屋内一阵翻找,最后在阳台收纳篮里找到了一条蓝裤子,腰带都没解下,她在裤兜内摸出一个钱包,正是张文华的,她将钱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出,除了银行卡和现金之外,有两样东西十分奇怪。
一样是一张折起的照片,照片中只有一枚黄豆大小的耳钉,耳钉末尾隐隐泛红,似是血迹。
一样是一张名片,名片中是江澜娱乐城的介绍、地址和座机号,以及联系人苏经理的手机号码。
她将名片反复看了几次,总感觉哪里不对,凝神思索片刻,终于想起什么,拿起手机,点开“SLR”的号码,发现竟和苏经理的一模一样。
难道“SLR”并非宋丽荣,而是这个苏经理?
张文华死前去云裳酒店见的人,也是这个苏经理?!
她立刻穿衣出门,直奔江澜娱乐城。
苏经理还没来,娱乐城的一名工作人员接待了许京澜,让她在大堂等候。她一直等到下午两点半,一名穿着黑色印花衬衫的平头男子摇摇晃晃地走来,路过的工作人员喊了一声苏经理,平头男子从喉咙里嗯了一声,双手搓着脑袋朝前走。
“你好,是苏经理吗?”许京澜上前询问。
“是我,美女哪位呀?”平头男子侧着身子,上下扫视着许京澜。
“我是张文华的妻子。”许京澜看见平头男子的左腮上有一条倾斜的疤痕,两厘米左右长度,犹如一条暗黑色水蛭趴在脸上,她将目光从疤痕上移开,观察着平头男子的表情,她看到平头男子的眼睛眯了一下,她问,“张文华你认识吗?”
“不认识。”平头男子煞有介事地想了想,摇了摇头。
“四天前,张文华跳楼自杀了,在他自杀前一天,曾去云裳酒店和你见过面,你不认识他吗?”许京澜直视着平头男子的眼睛。
“完全不认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觉得你可能找错人了。”平头男子朝不远处打了个响指,喊道,“小李,来看看这位大姐需要什么帮助!”
一名工作人员快步走来,平头男子晃了晃肩,朝前走去。
“张文华你不认识,宋丽荣你总归认识吧。”许京澜提高了音量。
平头男子停住脚步,但没回头,目光盯着墙角的垃圾桶。
“SLR这三个字母呢?”许京澜能感觉到,平头男子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她用冷静的语调说,“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的要多,你确定不想和我聊一聊?”
平头男子扭过头来,嘴角上扬,似笑非笑地朝许京澜招了招手。
平头男子将许京澜带进了办公室,反锁上门,坐在皮椅上,双腿搭上桌面,皮鞋底对着许京澜的脸,他点燃一支香烟,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圈,目光从他的两腿中间穿过,盯着许京澜的嘴唇。
“你就是张文华的妻子?”平头男子的语调意味深长。
许京澜听出来,平头男子这是表明认识张文华了。
“你听说过我?”许京澜反问。
“张文华说过你。”
“说的什么?”
“说你们性生活不和谐之类的,半年做一次,还是一年?”平头男子吹了一口气,面前的烟雾被吹开,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
许京澜毫无防备地被刺了一下,心里一阵难受,她略微扭头,避开平头男子的目光,记忆中上一次和张文华做那种事至少是一年前了,她觉得主要原因是张文华长期积郁后身体下滑,当然她自己也是忙于工作,很少考虑那事。
“他为什么和你说这些?你们是什么关系?”许京澜的双手在身下攥紧。
“我和他其实没什么关系。”平头男子砸吧了一下嘴,将抽了一半的烟碾灭在烟灰缸里,“只是了解下客户的需求罢了。”
“张文华是你客户?”许京澜安耐住性子。
“我和你说了,你可别到处乱传。”
“不会乱传,我只是想弄个明白。”
“张文华和美女幽会。”
“什么?”
“张文华花钱和美女幽会,我只是个牵头的。”
“你是说,张文华嫖——”
“嘘!是幽会。”
许京澜心生震惊,一时哑口无言。
“他去酒店开房,就是去和美女幽会了。”平头男子说,“而且不止一次,你要细查一下,会发现每隔一周,有时每隔三天就一次,他那方面需求很旺盛。”
许京澜想起了张文华透支的信用卡和借下的网贷,共计十万左右,而宋丽荣的三个牌位只花了一万二,她还奇怪剩下的钱花在哪了,难道在这?
“至于你说的宋什么荣,还有那三个字母,我一概不知。你刚才说你老公跳楼自杀了,我表示遗憾,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自杀,我对他并不了解,除了那方面。”平头男子瞥了眼手表,“咦,咋都快三点了,忘了还有个会了!”
“你有证据吗?”许京澜有点怀疑。
“啥证据?”
“张文华幽会美女的证据。”
“这种事哪有证据,再者说,就算真有证据也不可能在我手上啊,我顶多是个传话的。”平头男子站起来,拉开门朝外走,“你自己想想你和张文华的性生活是否和谐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许京澜跟着走了出去,虽然她看出平头男子对宋丽荣和SLR绝非一无所知,但她的情绪受到了影响,思维失去了敏锐度,追问下去意义不大。
“这是我的名片。”平头男子在门口递给许京澜一张名片,压低声音,面露一丝笑意,“我叫苏震力,你可以叫我小苏,我们除了介绍美女之外,也介绍帅哥,你要有需求的话,随时联系我,我觉得你应该是有需求的。”
“名片上的电话打不通。”许京澜看了眼名片,正是张文华钱包内的那张,她虽然心中有怒火,甚至觉得被羞辱了,但面上依然保持淡定,“你关机好几天了吧。”
“你可以打座机。”苏震力双臂抱胸,盯着许京澜的眼睛。
许京澜知道没必要再多说了,不管是从过程还是结果来看,她都已经落了下风,再说下去,只能是被牵着鼻子走,她果断转身离开。
许京澜快步走出娱乐城,上车后立刻驱车前行,驶出去不到一百米,她将车停下,跑到路边,对着垃圾桶一阵呕吐。刚才在娱乐城内和苏震力说最后几句话的时候她的胃部就一阵翻涌,差点没忍住,她觉得一方面是紧张导致的,另一方面是恶心,为苏震力的那些话,也为张文华幽会美女的事。
干呕了几分钟,只呕出一些胆汁来,似是紧张的情绪也跟着呕出来了,她冷静了一些,重新上车后,一边前行,一边在脑海中复盘苏震力刚才说的话。
很快,她就发现了两个疑点。
首先,为何那张名片会夹在张文华的钱包内,毕竟手机号都备注了,而且还是惯犯,于情于理都没必要留着名片,徒增被发现的风险,除非名片才刚拿到不久。
其次,张文华将苏震力的手机号备注为“SLR”,并无直接含义,却恰好是宋丽荣的名字首字母,绝非巧合,必然另有原因。
至于张文华幽会美女的事,抛却情感因素,在没证据的前提下,她更倾向于信任张文华,虽然他们性生活不和谐,但她很难相信张文华如此频繁地幽会美女,再结合那两个疑点,她觉得苏震力很可能在撒谎,就是想影响她的情绪,干扰她的判断,企图蒙混过关,越如此,越表明事情不简单。
她的脑海中逐渐浮出一个新的调查方向。